交情（2 / 2）
“志向不分高低贵贱，只分选择不同。若你要问我，我只能说，尽己所能做到最好，问心无愧即可。能力不及君者无权指责，能力超然却不及君之尽力者，亦无资格。”
赵执静静听完，笑着抹了把脸，半真半假的吓唬：“你要再说这种话，我可又要唐突你了。”
霓璎闻言，收敛表情，低头继续挖烤甜薯吃。
意料之中的反应，赵执轻轻笑了一声。
“腊八之后我一直没有去见罗齐中，他终于坐不住，又给了我一个重任。”
霓璎将木勺轻轻搁在筷枕上，静候下文。
赵执其实没想与她说这些，可话都出口了他才反应过来，且收都收不住。
他将引清河水修建水渠的事说了一遍。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从前听过的一条官场铁律。”
霓璎：“什么？”
赵执：“若你遇见的是个上峰是个伯乐，那拼死拼活都甘之如饴；否则你的努力不会感动他，只会累坏自己。”
罗齐中就属于胃口不断撑大的那一类。
“不想出钱，不想出力，还想把事情办好了，他倒是很敢想。”赵执忿忿说道。
霓璎：“所以你就成了那个为他出钱出力之人？凭赵郎君的本事，一呼百应召集人力应当不在话下，大白日喝成这样，是去酒桌上筹钱了”
“事实证明，酒桌上谈生意筹钱乃是最愚笨且折腾自己的一件事！”赵执顺势接话，痛批起酒桌糟粕。
霓璎了然的“啊”了一声，“这么说，你没能在酒桌上筹到钱，如何，接下来又打算向哪个冤大头借钱啊？”
女人的话里略带揶揄，仿佛在说一件极其愚蠢的事。
赵执闻言，略作思索状，旋即两手搭在案上，身体微微向前倾，语态真诚：“殷殷，你愿意……”
“我不愿意。”
“……听我把话说完吗？”赵执接前言，刻意的大喘气。
看着女人脸上一闪而逝的怔然，赵执心满意足的笑了，语气一转：“你真当我傻啊，明知道钱难凑屎难吃，还硬着头皮上。”
“罗齐中不过是因时制宜。无论我是因为什么原因往他跟前凑，他都乐意借我这把刀来为自己清除后患。行军打仗还知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我要破局，还不兴先放些烟雾啊。”
赵执见霓璎没说话，以为她没完全弄明白，对于这个一眼看穿了他心思所想的女人，赵执的倾诉欲前所有为的高涨，索性一一摊开了与她说。
“罗齐中与琅琊王氏有姻亲关系，那琅琊王氏可出了新朝第一位皇后，风头正盛。以罗齐中的为人，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攀附的机会。新皇帝登基之后，朝廷的风气变得有些严谨，他任期快满了，调离这里之前，必会先快刀斩乱麻，先把自己的脏事儿处理清楚。”
“腊八施粥时，我设计徐新折他臂膀，让他栽了这么大个跟头，罗齐中只是重赏了我，却对徐新轻拿轻放，而徐新也偃旗息鼓，近来一段时间都十分低调。以罗齐中和徐新的关系来看，徐新说不定捏着罗齐中的什么把柄当保命符，所以罗齐中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不会选择和徐新正面撕破脸。”
“反过来，对徐新来说，罗齐中未必是可信任的人，却是可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人，他最希望的是罗齐中能带他飞升，所以同样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想看到罗齐中倒台。”
赵执望向霓璎，作出结论：“罗齐中想借刀杀人，徐新想鸡犬升天，我只想除了他们两个。我接近罗齐中，徐新必定视我为眼中钉，而我没法在罗齐中这里借力打力去对付徐新；想直接对付罗齐中，又没法像处理龙彪那样离间策反徐新。就连拼实力，我也拼不过掌一县实务的徐县尉。就像你说的那样，我的处境实在很被动。”
“这种情况下，我若选择继续讨好接近罗齐中，徐新肯定会拼命给我使绊子，又岂会让我轻易筹到钱。”
霓璎耐心听完，隐约明白了：“所以你……”
赵执：“打仗还知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要在硬实力不敌的情况下破局，怎么能第一手就把要走的路线给抖出来呢，你不得乱走几条迷惑一下敌人的视线吗？”
霓璎好笑：“所以你把自己喝的昏天黑地，是要让徐新以为你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筹钱修水渠一事上，然后全力阻止你？”
“不然呢？”赵执眉毛一挑：“他可是县尉啊，就算一时失利也还掌实权，要对付想着在筹钱一事上赚圈圈，他能玩死我。”
霓璎好奇道：“那你的陈仓在哪里？”
赵执看了霓璎一眼，不答反问：“我聪明不？”
霓璎真诚夸赞：“赵郎君智慧过人，小女子佩服。”
赵执当即露出困惑的表情：“不对呀，你刚才说‘我不愿意’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霓璎：“有吗？”
“有啊，”赵执煞有介事的伸手对着她虚虚比划了两下：“你满脸写着——这小子怎么这么蠢，这事摆明会有人暗中阻挠，还上赶着去折腾。他若敢找我借钱，我必要骂醒他。”
霓璎脸不红心不跳：“你看错了。”
赵执微微一笑：“那你也听错了，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赵执。”
“欸~”
冰渣子戳进了面团子，化成水还能和面。
霓璎好笑的看了看他，拿起木勺继续吃剩下的烤甜薯：“若需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赵执眼神微动，假装给听不懂：“我怎么记得，咱们之前肮脏的交易已经在腊八施粥之后两清了呢。”
霓璎擡眼：“交易？”
“对啊，我自荐带你们入市，你替我做个门面。两清了啊。”
霓璎想了想，果断道：“好。”
赵执话锋一转：“但我接受你的帮助！”
霓璎：“不是两清了吗？”
赵执理直气壮：“我们之间是没有交易了，可是有交情了！”
不等霓璎质疑，赵执先帮她澄清：“是特别干净，特别清白的那种交情。”
说着，赵执笑起来：“那你看，以我们现在特别清白的交情，你能不能借我个百千两……”
霓璎的笑容渐渐消失：“滚。”
……
借钱是不会借钱的，纯属玩笑，但霓璎也没有再继续追问赵执有什么其他打算。
而在殷家醒完神后的赵执转头就找到了师正，与他说了一个伟大的建议。
师正原本在喝茶，听到赵执的建议，他一口茶水噗出来，看向赵执的眼神多少带上些看叛徒的质疑。
“你再说一遍？”
“再说十遍都行，罗齐中想要引水修渠，你看看康县令这边能不能挤点钱出来帮忙。”
师正：“你现在是要让宁县出钱帮太平县修水渠？”
赵执：“我觉得罗齐中肯定会答应的。”
师正：“可康县令……”调子刚起便戛然而止，赵执撚着醋泡花生往嘴里丢，好整以暇的看着师正。
康县令一定不会答应吗？
未必。
赵执见师正卡壳，知道他大概转悠过来了，这才继续说下去：“之前你已经向康县令提过与罗齐中修好的事，康县令到现在给过明确态度吗？”
“他的确被你说动了，但要让他以讨好罗齐中为目的去谄媚行事，依然很难。可现在不一样，修建水渠是利县利民之事，宁县的百姓是百姓，太平县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若康县令迟早能成为太平县的辛县令，那他现在反而应该积极主动揽下此事！”
师正继续沉默。
若站在利县利民的角度，康县令为必会纠结太多，左右是为了百姓好。
可……没钱啊。
“你知道引水修渠工期几何，当中险情意外又暗藏多少？若是宁县自己的家务事也就罢了，出了什么岔子还能找补，你现在让康县令管这个闲事，一旦出了问题，岂不是让康县令自己把把柄交给罗齐中？”
“的确，这对康县令来说风险很大，但他作为罗齐中多年的手下败将，还有什么值得罗齐中费神来对付的？比起拿捏一个康珈，此刻的罗齐中更希望为自己建一座活丰碑。”
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但细品还是很荒唐。
赵执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眼看着师正陷入复t杂的纠结矛盾中，这才没再继续逗他，而是拿出一卷图纸。
“醒醒神，不与你开玩笑了。”
师正反应过来，一时气愤交加：“你……”
“先等我说完你再一起发脾气。”
赵执将图纸摊开，顺着清水河的走向比划：“前面说的没与你开玩笑，罗齐中现在突发奇想引水修渠，但我问过懂行的朋友，按照罗齐中的设想，得分流引水，清水河下游本就有泥沙淤积，一旦罗齐中将清水河分流，泥沙淤积会更严重，届时影响的就是船舶水运，且你之前提过的改道连通漕运也可能会受到影响。”
师正神色一正：“绝对不可！你不……”
赵执竖手示意他无需多说，指尖在太平县预计修建水渠的位置一路往外延伸，一直进入到宁县范围：“但如果我们不做单纯的分流，而是修建一个集蓄水、阻拦泥沙、控制水流、抗洪、水则碑之用为一体的水坝，便可解决这些问题。”
师正认真的看着赵执的比划范围，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要……”
赵执微微一笑：“我说了，罗齐中现在是要为自己建活丰碑，如果他知道分流修渠只有小利而藏大害，就不会那么坚持了。修建这样的水坝，需要两县通力合作，而我们现在也需要一个机会和罗齐中建立联系。”
师正：“若是利县利民，康县令这里应当好商量。那罗齐中那边，你要如何交代？他会答应合作吗？若他不够信任你，怀疑你是在使诈呢？”
赵执摸着下巴，“你说，如果康县令既能负担更多的成本，还能把修建水坝的最大名利拱手相让，罗齐中会作何感想？”
师正的表情瞬间凝住，心中忍不住喷火暴怒。
那不还是要我们拿钱，我们哪儿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