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2 / 2)
“比如呢?”
霓璎看了他一眼:“我不曾打听过你,你也别瞎打听。”
赵执切了一声:“我那点破事儿哪里需要打听,谁都能说上两句,随便问问就都知道了。以为谁都同你一样,藏一堆心事秘密吗?”
“那倒未必。”
赵执:“什么未必。”
霓璎:“有些事就打听不来。”
“什么事?”
霓璎故作叹息:“算了,不问了,省的有些人拿住话柄,又说我打听他。”
赵执嗤的笑了:“装模作样,问呗,我现在这情况,还能瞒你什么不成?”
霓璎眼珠轻转,溢出一抹罕见的娇俏:“是你让我问的。”
赵执抿唇笑,爽快点头:“问!”
霓璎打起精神,略略思索一番,开口问:“当初你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明明什么都舍下了,怎么唯独带上了赵满?”
赵满?
赵执本以为她能问出什么刁钻深刻的问题,结果竟然是赵满?
这种氛围,这种时候,她问赵满?
赵执微微挑眼:“你这么好奇,问他去啊,问我作甚?”
霓璎:“正如你所言,你的事谁都能说两句,可这些说法不尽不实,还有许多个人的臆想猜测,但赵满不同,这次若非他主动来找我,我也不会那么快知道你的过往。比起你的亲兄长,你和赵满这对堂兄弟的感情好像更好,所以多少有些好奇。”
赵执听着,轻轻的笑了一声:“其实,我们也不算亲堂兄弟。”
果然有内幕。
原来,赵执有个小叔,成婚两三年都没孩子,便过继了一个孩子,就是赵满。
两口子对赵满不错,照顾的也很细心,可天意弄人,还没两年,两人就有了自己的孩子。
其实这种事也不少见,有人说是家里有孩子添了喜气,儿孙缘自然就来了,只是这样一来,赵满的处境就有些尴尬了。
霓璎脑子里一瞬间联想了许多:“你小叔后悔了?”
“当然没有。”赵执一口否定:“我们老赵家的男人还是有担当的。”旋即又眯起眼,试着与霓璎描述:“该怎么说呢……怀上的孩子是自己的亲骨血,孕期自然要格外小心仔细的照料,对这个孩子生出很多期许也是常理,而那些细微的偏差落在赵满眼里,就有了不同的感受。”
“别看他是个男子汉,其实心思细腻又敏感,想的还多,但绝对不是怨恨啊,就是……失落吧,不可避免的拿自己和未出生的弟弟比较,直到有一天,他意外的听到了我小叔和小婶的谈话。”
赵满虽然是正经过继,但在血脉上肯定不比亲生孩子,夫妻两个倒不是后悔,就是觉得日后的家业还是得由亲骨肉来继承,至于赵满,等到他年岁大了,便给他留一部分钱,让他自己去闯荡。
“平心而论,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但就像你说的,施与得的意义,在于送出去的是雪中炭,回报的依然是雪中炭。”
“对于没有孩子的小叔和小婶来说,赵满的孝心,就是他们的雪中炭,同样,对赵满来说,小叔和小婶给他的家,也是一份雪中炭。可当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内心得到了更大的满足,赵满能回报他们的,就都成了锦上花。”
“后来,我前脚刚离开石平县,他后脚就跟来了,他说,不用等到将来,他现在就可以开始闯荡。”
霓璎:“你小叔他们也答应了?”
“怎么说呢,这小子看着绵软没主见,骨子里却有一股劲儿。只要你给他指明了路,他就能埋头猛冲,就我找的那些工活,赵满永远是最出力的,赚回来的钱全都攒起来,逢年过节就回家看看,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再送点钱礼。”
“久而久之,我小叔和小婶觉得他长大了,有能力养活自己了,也就由着他了,听说二人现在忙着给我那没见过面的亲堂弟找老师,想让他走仕途。”
霓璎回忆起自己见过的赵满,并不是一个满腹怨恨阴郁之人。
“也许对赵满来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赵执眼神轻动,转头看她。
霓璎:“虽然离开了养父养父,却有了兄长。心思细腻的人,无论遇冷还是遇热,都是一样的敏锐,他会看到养父养母爱护之下的那一丝微妙的偏差,t自然也能看到非亲非故的你是如何掏心掏肺,就他如今的状态来看,当初选择跟着你离开,似乎也不错。”
赵执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火光在他漆黑的眼里跳跃,勾勒着深邃的眼神。
“那你呢。”霓璎忽然转眼,直直的看进赵执眼里:“都说难兄难弟,赵满选择跟着你,大约是有些惺惺相惜之意,你又是怎么走过来的?”
赵执眸光轻颤,慢慢才回过味来。
真是好长一段铺垫。
他轻轻笑了一声,看向面前的火堆,捡起一根棍子挑了挑火,又添了一波干草和柴火。
就在霓璎以为他要一直这么专心烧火,假装没听到她的问题时,他忽然开口了——
“我娘我和爹的感情很好,特别特别,特别的好。”
“他们成亲没多久,我娘就怀上了我大哥,我爹想着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过上好日子,于是卖命赚钱,将原先的老屋推翻重新盖了一新屋,也就是现在这间。”
“那三年,应该是他们最幸福的三年。”
“三年后,我娘又有了我,而我爹也有了些积蓄,便从这里的老屋搬到了城中的宅子。结果,他在这时候出了意外。”
赵执戳火堆的动作顿了顿,转头问霓璎:“你相信这世上会有迁怒亲生儿子的母亲吗?”
“从我出生起,我娘对我和我大哥就是两个模子。只有大哥的时候,是他们一家三口最圆满的时候,可自从怀上我,到我出生,我娘所经历的都不是好事,就因为这个原因,大哥成为了她唯一的慰藉,她待我和大哥,也全然不同。”
“在我娘无度的宠爱和让步下,我大哥终于成功地被养成了一个废物,吃喝嫖赌无所不通,干尽荒唐事,你可知我还撞见过他……”
赵执险些脱口而出幼时在撞见的荒唐之景,可转眼撞上霓缨的目光时,又生生咽下。
他不想说出来恶心她。
“总之,他怎么荒唐怎么闹,母亲都容忍他,在她看来,大哥即便犯了错,也是她的问题,他原本可以在爹娘的爱护下长成一个很好的人。相反,无论我怎么懂事,在她看来都不值一提。好像这一切的不幸,都是因为有了我才造成。”
赵执仰头看天,眼底映着暗沉沉一片:“她把大哥当成唯一的慰藉,哪怕他不如人意,她也浑然不在乎,用自己的方式维持着痛苦的日子。一个人看不到前路,只靠着自欺欺人的慰藉活下去,怎么能不疯。”
霓璎问:“你心里,恨过你的母亲吗?”
赵执倏地轻笑,垂首时两滴泪干脆利落的坠下,悄无声息的在衣摆上化开。
“自从她疯了之后,身边便离不了人,因为稍有不慎,她就会伤到自己,她恨我,所以见到我的时候会更疯。”
“我恨她,可当我站在她面前,什么都不用做,她就已经支离破碎。”
“我的恨什么都做不了,而我对她的无作为,却成了旁人口中的忤逆不孝。”
“我常常想,既然我的出生带来了这么多不幸,当初又何必生下我呢?可世上没有如果,我就是生在了这么一个不合适的时候,所以我必须承受这些。”
赵执自嘲笑道:“如何,很荒唐吧。”
霓缨抱膝思索道:“荒唐。”
赵执又是一笑。
“虽然荒唐,却仍欣慰。”
赵执神情一愣。
霓缨看向赵执,溢出一抹温柔的笑:“你的母亲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原本美满的生活,可于你而言,又何尝不是出生就失去了最亲之人的爱护?如你所说,她靠慰藉活着,看不到前路,所以只能疯魔,可你没有。”
霓璎伸出手,食指微屈,轻轻拭了拭他脸上的泪痕,柔声道来:“你不是没有理由疯魔——不公的对待,无辜的罪名,不得不背负的责任,这些都是,可你并未沉浸其中,而是只看前路,你与他们不一样,所以欣慰。”
赵执忽然拨开霓璎的手,朝后躺在草堆上,左手臂盖住眼睛,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一张带着温度的披风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身边人只是安静的陪伴,并没有强行窥探他此刻的不堪与溃败。
宁静的夜色下,草堆发出一阵窸窣声响,披风下的颀长身躯慢慢侧卧蜷缩,额头轻轻靠在了霓璎的身侧,像一只历经风霜的小兽,试探性的靠向他认为可以避风栖身的角落。
霓璎侧首看着这个只敢用额头轻轻靠着自己的男人,眼底的柔色化开在夜色中,她将屈起的腿伸展开,伸手碰了碰他,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腿。
这简直是寒夜中最动人的邀请。
赵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根本不需要过多的思考,挪着脑袋枕了上去。
犹豫片刻后,他果断面向霓璎朝她怀中钻了钻,这个动作更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一般本能的渴求,而非男人对女人的情色之意。
霓璎没有抗拒的他的任何动作,直至他终于找到了最舒适的位置,她将被他扭乱的披风重新盖好,手落在他背上,很轻很缓的哄拍。
静谧的夜空下,隐约传来低哑的啜泣声。
霓璎忽然唱起一首小调,她的声线轻柔婉约,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盖住了那若有似无的呜咽声。
夜色之下,她的手安抚着青年的躯体,曲调包裹着曾经碎裂的灵魂,那些看得见看不见的伤口,都在夜深人静时开始自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