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2 / 2）
这小子哪是话多，分明是刻意挡在崔霓璎面前，叫他无暇去找她的事。
郝自通又不能真的当着赵执的面无所顾忌的发问，这个被小徒弟包容坏了的小老头不由得开始生闷气，原本说好要做给女娃娃吃的鱼脍也不管了。
这时，霓璎终于开口：“听闻槐先生得了几尾肥鱼，最适合做鱼脍，可晚辈岂能让先生动手，若先生不嫌，便由晚辈献丑，借花献佛吧。”
生气的小老头眉梢一挑，有点兴趣了：“你还会做鱼脍？”
霓璎温和一笑：“雕虫小技，生疏笨拙，先生不嫌就好。”
怪老头总是喜欢小辈听话温顺，“行，你试试看。”
卫璞却觉得不适合让客人来做这些，还想阻止，赵执却拦住了他：“没事，我帮忙。”
霓璎跪坐案前，一手摊着布巾，一手持刀反复擦拭。
她看了眼坐到身边的赵执，“你会？”
赵执如实摇头：“不会，但你可以教我。”
霓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将处理干净的鱼放到洁净的案板上。
刀刃锋利，她下手精准，三两刀便将主骨剔下，然后将肉脂肥厚的鱼腹一刀刀片开。
这是个仔细活儿，除了刀工和经验，也不可缺细心与专注。
一刀刀拉下来，鱼肉薄如蝉翼，晶莹剔透。
“你这几日不在镇上？”霓璎专心片肉时，郝自通忽然发话。
赵执眼神一动，看了眼倚在座中的郝自通，又看了眼霓璎，眼神紧盯着她贴着刀锋的手指，唯恐她一个错手伤了自己。
“是。”霓璎答的从容，手上动作分毫不乱。
“都不说到上元，才初五初六，就急着走商了？”
霓璎：“家主不再府中，日常琐事皆由晚辈处理，都是年前留下的，未免耽误开年后的生意进度，不得不抓紧办了。”
“都还顺利吗？”
“咦，”霓璎手上动作一顿，看了眼赵执，又看了眼郝自通，眼神真挚而疑惑：“槐先生不知道吗？我们这趟可谓是九死一生，不算顺利啊。”
这话是冲着赵执说，他立刻接话道：“是，特别凶险，不过我回来之后也忙，还没机会跟先生他们说呢。”
郝自通皱起眉头：“这是走了哪条道，我怎么没听说过宣州一带还有这么嚣张的水匪啊。”
卫璞也看了过来，他精通水文，也曾随老师采风游历，郝自通的质疑不无道理。
霓璎垂眼，继续开始片鱼脍：“其实也不算我们遇上。”
赵执看了霓璎一眼。
郝自通人都坐直了：“这是什么话，不算你们遇上，难道还是你主动找上的？”
霓璎轻叹一声，似是满怀无奈，刚好切完一小块鱼腹，她将刀刃放入水盆中，撩水洗了洗上面沾的鱼脂。
“若不考虑水匪之患，对于大宗买卖的水运航程来说，大江大河走起来总会更通畅便利，这是其一。其二，恰逢朝中有革新漕运的苗头，所以清理匪患已经成了各地官府的一桩要务。”
“而在此之前，匪患已让很多商人头疼，为了避免灾祸常常要绕行偏路，由此增加的运载成本都是商人自己来出。如今遇上官府大力清剿，又有悬赏在前，自然有大胆的商贾愿意联合反击，拿到悬赏，全当是弥补了从前多付的成本。”
郝自通半信半疑：“所以你这趟，是联合那些在水匪手里吃了亏的商户和官府，一起参与剿匪了？”
“先生所言正是。”霓璎看了他一眼，“保家卫国，匹夫有责，更何况，我们还得了不少悬赏。”
说到这，霓璎忽然话锋一转：“晚辈初来宁县时，得赵郎君作向导，有幸去过一趟宁县县学，没想到堂堂县学，竟落败至此，后来因筑坝之事，晚辈又见了康明府几面，凑巧遇上县学夫子辞别。”
霓璎手上一顿，看向郝自通：“据晚辈所知，康明府曾登门拜访过先生，得知先生才学渊博，想要请先生任教与县学，可惜先生拒绝了。”
赵执其实不太能懂这二人对话的深意，可他分明感觉到，随着女管事这话一出，原本的诘问和对答的角色，好像忽然就调换了。
郝自通微微一怔，“确有此事。”
霓璎笑了笑，继续动刀：“那先生一定不知道，操办县学与培育人才，需要花费多少钱财，尤其是那些原本聪慧有天赋，但只因家境贫寒，生生埋没了前程的人才，对他们来说，平步青云遥遥无期，紧迫在前的，是如何果腹。”
郝自通蹙眉沉思。
霓璎又片完一块，正要洗刀，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拿走了她的刀。
霓璎看向他，赵执冲她一笑：“我好想会了，剩下的你看着我切，指点指点。”
说着拿过一旁早就备好的温帕子给她擦手，自己去洗刀做准备。
霓璎唇角轻扬，慢条斯理的擦干净手，全部精力得以冲向郝自通：“人才难得，若只因财力之困便让明珠蒙尘，实在令人惋惜，所以殷家愿意略尽勉力，助县学重兴。此外，匪患若除，于江南淮南一带的商市大有裨益，若殷家能因此得益，与宁县也是好事一桩。”
说到这，霓璎颇有深意的看了郝自通一眼：“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殷娘子高义！”正在切肉的赵执忽然擡头，显然也在分心听他们说话：“我说殷娘子当日来到太平县，怎么定了那么多的文房四宝，看来殷娘子从那时就有如此善心了！难得难得！”
别说郝自通，就连霓璎都很意外。
那是她初到宁县时，由赵执领着入太平县商市，的确大手笔采购了一番。
没想到他还记得她买的些什么。
原来如此。
她大张旗鼓搞这些，是为了得到更多的钱，再将钱投入宁县兴办县学，培育人才，倒是与她此前陈情相符，也与她请他出山的动机相合。
“刀锋再压一压。”
郝自通擡眼看去，只见青年男女同席而坐，赵执正依言压低刀锋，果真令鱼脍更轻薄，而崔霓璎正专注的盯着他的手，认真的教导。
看起来，刚才的一切，都是不假思索道出的真话。
“如何？”赵执将自己切下来的几片鱼肉摆在一起，献宝似的让霓璎点评，那殷勤又炽热的眼神，简直旁若无人。
霓璎看他一眼，眸光中带着浅浅的笑意，不吝夸赞道：“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