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2 / 2)
不过这当中到底有清醒的,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在狠狠羡慕了一把裴长史夫人这身罕见行头后,含笑婉约道——她原本为长史夫人备了些薄礼,可与长史夫人这些穿戴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相较之下,江南物产果然丰富,北地的花样真是远远不及。
机灵的人已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个话头,无论长史夫人怎么回答,都可以顺势引到他们前两日大肆采买的事情上,钻研深入。
果不其然,这位裴夫人一听这话,眼睛都放光了,话里就一个意思——夫人此言差矣,北地的奇珍异宝多不胜数,可不能妄自菲薄,她很高兴这位夫人能有如此用心,刚巧她也为诸位夫人准备了薄礼,稍后便送去各位府上。
女人们一下子兴奋起来,话茬顺利的被展开,结果也多少令人意想不到。
他们真的是来采买的。
那位年轻内敛的裴夫人十分真诚的说,若非此躺来了幽州,也不会知道在江南一带卖到高价的东西,在幽州这里根本是随处可见,在这里中等品质的商货,放到那产量稀缺的地方,能直接拔成上等品质,也就骗骗那些不懂行的外乡人罢了,这几日,仅是狐裘毛料、人参瓷器,都让她看花了眼。
其中一位夫人笑了一声,顺势提起她夫妇二人这两日大肆采买的事。
不等旁人质疑他们采买的银钱从何而来,这位裴夫人就率先自爆了——她夫君可不是什么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这些钱来的堂堂正正,有她的嫁妆,也有裴文律这些年的积蓄,都是从飞钱取来的,他们随行可不敢带这么多。
妇人们静了一瞬,在她们看来,这位平州长史和夫人不像是来办公务,更像是被幽州的物产迷了眼睛,转行要经商了。
也有人细问,可卫嬛这会儿又不有问必答了,面上攒出些应付的神色。
众夫人也看出意思来,便不再围着,倒是有一个一开始便与卫嬛相谈甚欢的年轻夫人凑到她身边,好奇他们夫妻二人又是拿嫁妆又是取俸禄,难不成真打算把这些物产拿去专卖?
这位夫人年轻漂亮,眼底有和卫嬛一样的天真纯质,“我在北地也见过许多采买商,不见像你们这般大包大揽。”
卫环微微一笑,也不多说,翻起袖口露出一只上等的翡翠镯子给她看。
“姐姐,这镯子若是放在你们这里,能卖多少?”
年轻夫人眼睛都看直了,半晌摇摇头:“我……我说不出……”
怕是要按金算。
卫嬛微微一笑:“姐姐莫羞,我原也是说不出价格的,这镯子品质极好,跟贡品比都不差的,或者说,它本就是贡品。”
“贡品?”年轻夫人诧异极了,贡品都是皇室所有,她一个边地长史的妻子怎么可能佩戴?
卫嬛倏地一笑:“姐姐有所不知,这镯子原是一对,后为贡品送入了宫中,陛下又赐给了最为宠爱的裴婕妤。而我夫君,正是裴婕妤的堂兄,这只镯子,乃是我与夫君成婚时,裴婕妤得陛下首允,赠予我作新婚贺礼的。”
年轻夫人吓得脸都白了:“如此珍贵,你竟敢这样戴着招摇过市?”
卫嬛:“从前见识浅薄,我也以为它十分昂贵,后来机缘巧合下认得几个玉器商人,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就不这么想了。”
“夫人知道骠国吗?那里盛产玉石,像这样的极品翡翠,在那里挖出来时也不过一颗石头,几千两,甚至几百辆白银就能买下一颗,而开出来的玉石,只需工匠打磨,便可成百上千倍卖出去,遍地黄金,一夜翻富,做梦的都要笑出声”
年轻夫人渐渐听入了迷。
“我原来听时,还觉得这石头可真不值钱,我若是能去到那里,抱起一颗就跑,回头也做个衣食无忧的小妇人,哪里需要为了府上那点月例开销发愁。”
年轻夫人听得连连点头,大约深有感触。
卫嬛笑着说:“不过我夫君几番话,又点醒了我。”
“什么话?”
卫嬛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这话有些不恭,我只与你说,你万不可与别人说。”
“我绝不乱说,否则天打五雷轰!你信我!”
卫嬛笑着捉住小姐妹的手,这才开口:“我夫君说,也只有我这等目光的短浅的妇人,才把事情看的这般简单,骠国与大缙,隔得可不知是那山水之距,第一道,便是横在两国之间的边防守卫。”
年轻夫人一怔,神情逐渐肃然。
“这些年大缙纷乱不断,对外的互市早就关闭了,所以对进出往来的查验十分严格,但就算开放互市,那也不是个太平的地方,你想想,遍地是黄金,能去到那里,还不杀红了眼的抢,所以那里聚集了很多强盗,专门抢掠杀害前去采石的商人,这就是横在翡翠与我们之间的第二道阻碍,也正因如此,才显得它价值连城。”
卫嬛一副怕她不理解的体贴模样,转而举了北地的例子。的确,虽然对外互市关闭,但境内依然有一部分商人可以走商运货,可这部分商人能承载的货量,绝对比不上它全部的需求,也就形成了一个最普遍的道理——物以稀为贵。
再说了,买家卖家都不傻,买家若让卖家知道这东西溢价厉害,就是给卖家擡价的机会,同样,卖家也知道眼下的行情只有这些往来北地的商人支撑,他想漫天要价,也得有足够的需求来买账。
卫嬛一口气说了许多,又率先停下来,不好意思的捂住嘴:“不说了不说了,我吃了酒嘴上就没把门儿的。我也不瞒姐姐,实在是这北地的日子不好过,我的孩子又还那么小,我真怕哪日就熬不过,到时候也算为他留了一份底子……”
说着竟红了眼眶,真真情真意切。
年轻夫人为她挡了挡,还有最后一个疑问:“所以你们买那么多东西,当真是打算转出去?你们能卖好价钱?”
卫嬛吸吸鼻子,好歹稳住情绪,看着她噗嗤笑了一声:“姐姐能问t出这话,足以证明你根本对大缙商市一无所知,眼前见到的,就只有你一个幽州上市。姐姐,只要有人脉,就只愁货不够。”
说到这里,卫嬛像是酒劲儿上来了,人有些犯困,话也眼见着少了下来,年轻夫人陪了她一会儿,不知何时就不见了踪影,不一会儿裴文律过来,轻轻搂住她,像是在关切喝醉的妻子。
他眼锋轻动,清清楚楚的瞧见那些眼巴巴的眼神,从宴席开始到结束,就没有从他们身上这些金贵的物饰上挪开过。
这天夜里,左仁飞留在自己新纳的小夫人房里,上了年岁,精力到底不如从前,以至于他都歇下,那妖精似的美人还精神奕奕的缠上来,替他不值。
男人在餍足时对待女人的温柔总是格外宽容,问她为何不值。
小夫人娇俏的撇嘴,说从前不明白何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算是懂了,就是天大地大,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皇帝先有。
左仁飞笑了一声,没有应答。
小夫人轻哼一声:“妾知道都督忠君,绝无二心,幽州每年也都是按时上赋,贡品不断,妾就是觉得,陛下已经得到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又为何要将
左仁飞眼神微沉,搭在女人身上的手挪开,放在床边。
牢骚中的小妇人浑然不觉,撅着屁股婀娜妩媚的趴在床上,忽然感叹了一句:“妾也好想穿裴夫人那样的衣裳啊,看着素雅,可上面的绣样儿实在美妙,妾知道那是苏绣,可她的披风却是蜀绣,就一身衣裳,下的功夫可真不少!”
左仁飞眼神一动,抱过美人亲了一口,心头发软。
“喜欢就差人去买一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可是贵呀!”美人当然知道能买得到,可她只要一想到这种在幽州能吸引所有目光的好东西,在江南一带处处可见,而且用中等的价格往往能买到极品的商货,就觉得在北地买江南物产的自己十分傻,好似刚刚买完,那商人背地里就会笑她,不过是个不识货的外乡人,钱多,好骗!
左仁飞的手掌重新按住怀中的美人,安抚似的拍了拍,眼底却略过一缕深思。
北境与金池相对,互市因战乱关闭多年,以至于南来的商客过关查验都十分严格,货源来去追踪也详细,就是防着北地暗中开市,与金池互通有无,这多多少少影响了南北之间的商市贸易。
互市禁令持续多年,对幽州不是没有影响的,皇帝今朝设都护府,摆明是不信任薛表,可他对幽州又有多少信任?
无论如何,幽州得有自保的本钱。
紧接着,左仁飞想到了裴文律,眼神慢慢变了。
无论是裴文律能躲过薛表的毒手,还是他能越过南北之间这么多关卡,将东西送到幽州,甚至将在幽州的采买送出,都说明了,这个裴文律,有自己的门路。
倘若他是以这个来投靠,那么一切都更合理了。
忽的抱紧怀中的美人,左仁飞笑了一声,心里已有主意,兴致也重新涌起。
……
在幽州的第五日,裴文律早早前来拜访左都督,且有了辞别之意。
左仁飞面露诧异,关切问道如此着急辞别,是否是招待不周。
裴文律连连摆手,脸上浮起叹色,表明此来之前,大都护已定了返程日,承蒙大都督款待,即便他再不舍,也该告辞了。
裴文律说起返程时那一脸抗拒又无奈的表情,当真是一点不作假。
苏子容和郎政不是好的投靠选择,薛表更是贪婪无度奸诈狠辣,他这一路走下来,显然是对幽州留恋更多,但没办法,他始终是平州都护府的长史。
左仁飞在脑子里思虑一圈,忽道:“记得裴长史来访那日曾提过,初初到任,对金池民情与过往对战细则都不大清楚,所以此来是为讨教,可有此事?”
裴文律拜道:“是有此意。”
左仁飞叹了一声,也露出几分歉色,只道自己近来公务繁忙,府中僚属也都不得闲,现在裴长史都要走了,才想起根本没办正经事,裴长史跋山涉水而来,又携厚礼,他左某人不是那等见财忘义之辈,更何况与裴老弟一见如故,决不能让他就这么空手而归。
裴文律微微一怔,作讶异状。
左仁飞笑起来,单方面做了个决定,此番裴长史回平州,他将派遣司马吕轩令一支队伍护送他夫妇二人回平州。
“吕轩也是随我多年的干将,是江长史的得力副手,裴老弟身为都护府长史,若有任何事务上的疑难,吕轩必定能为你答疑解惑,至于这一路,绝不会再叫你们遇上来时的那种事,倘若有,那他就是与我幽州为敌,与我左仁飞为敌。”
最后一句话令裴文律神色一正,对着左仁飞深深一揖:“大都督深情厚恩,下官定当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左仁飞淡淡一笑,“都是小事,裴老弟不必挂心。既然都护府已定归期,我就不多作挽留,裴老弟尽早回去准备吧,之后我当亲自为你践行。”
左仁飞这话并不是客套话,回程那日,他当真如来时一般,专程拨了时辰来送裴文律夫妇,司马吕轩领着幽州军肃然列阵,无一人敢轻慢。
裴文律携妻再三作拜,依依不舍的蹬车离开。
……
队伍一路东返。
路上,司马吕轩一般时候都是骑马随车,但等到中途停下来休息时,便会与裴文律聊起这治理北地的事情,言谈中仿佛真的在叫他如何在都护府做副手,裴文律也是真心向学,受益匪浅。
等到该讲的都讲完了,吕轩终于开始往北地商市上引。
这时,大队伍已大大方方出幽州境,入了蓟州界。
裴文律看着刻有蓟州名的界碑,提出了一个原定行程之外的要求。
没有过主人家门而不入的道理,他此前曾拜访过蓟州都督薛表,两方颇有交情,如今过蓟州界,若招呼不打就走,未免有些失礼,所以裴文律请示吕轩,可否暂留一日,拜会蓟州都督。
吕轩一双细长的眼将裴文律打量一遍,露出随和的笑:“当然可以。”
意料之中的答案,裴文律郑重谢过,还亲自掏钱给随行军士卖肉买酒,口头上皆是耽误了行程的歉意,可一转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裴长史走向蓟州都督府的背影一下子就直了。
只是没想到,裴文律才刚刚提出这个要求,原本一路畅通无阻的幽州军忽然被一队蓟州军拦住去路,吕轩面色一沉,刚要上前交涉,只见那破开的队伍里走出一个熟悉的面孔。
薛表一身戎装,目光灼灼的锁定在裴文律的身上,脸上的笑容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逐渐绽开,直至走到跟前,他一把握住裴文律的手,朗声大笑:“裴老弟!果然是裴老弟!”
过境的幽州军和平州军再次被拦下了下来,但不是阻拦,而是盛情邀请,薛表一路拉着裴文律的手,直接将人带回蓟州都督府,满满都是叙旧的意思。
吕轩跟在后面,适时地说了句:“裴长史,我记得平州那边似乎已定了归期,这样耽误恐有不妥。”言辞间似乎完全没看到薛表。
卫环带着帷帽跟在后面,是以能借着视线遮挡大胆的去瞄薛表和吕轩。
一个幽州司马就敢这么不把蓟州都督放在眼里,若是左仁飞亲自来,也不知这位蓟州都督会是何等表情。
她握紧拳头,兴奋极了。
“吕司马有所不知,”裴文律淡淡一笑:“薛都督热情好客,上回我来,便承蒙都督盛情款待,大摆宴席,宾客满堂,相谈甚欢。今日再过蓟州,薛都督必然还要如此招待,盛情难却,否则大都护知道了,也会怪下官失礼的。”
吕轩看了眼裴文律,眼底划过一丝讥讽,像是在看一个得志的小人,可他有要务在身,此番却不得不配合这个小人演戏,助他当一回假虎威的狐貍,
“原来如此。下官跟随大都督多年,也曾多次入蓟州之地,倒是不知薛都督额如此热情好客,还是薛都督独独对裴长史如此,对其余人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薛表冷眼看着他二人一唱一和,心里哪里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裴文律啊裴文律,上回在这里受了点欺负,如今莫不是真攀上了左仁飞这个靠山,便急不可待的来耀武扬威了?
薛表眼底划过一丝冷意,又很快被虚伪的笑容遮t盖:“这是哪里话,本都督一向热情好客,一视同仁,从前若有怠慢,那必定是一场误会,既然来都来了,诸位,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