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2 / 2)
霓璎笑了笑,并没有对他的人生做任何点评,但赵执却对她来了兴趣,都张了口,出了声,可看着她的侧脸,又生生闷了回去。
霓璎不是没察觉。
由始至终,他都遵守着诺言,绝不多问。
可他这样的人,岂会真的什么都窥不见,不过是看破不说破,悉数藏于心。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那些事也并没有多么波澜壮阔,兴致来了,开口也就说了。
“你方才问这里……”霓璎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幽州的位置,赵执立刻看回去:“那你知道,这里是和谁在打吗?”
赵执觉得她问的好傻:“就算我不知道,好歹也认字的。”说完,他也伸过手,手指修长的叠在霓璎的手指之上,指了指疆域之外的金池二字。
“啊,”霓璎作恍然装:“忘了你会识字。”
赵执在她腰上捏了一把,霓璎不耐痒,猛地缩躲,又被他捞回去抱住,两人都笑着。
“考考你?”霓璎微微转头,语调上扬。
赵执挑眉:“来啊。”
霓璎指尖轻轻圈过营州和平州,“这两地原是为金池所占,当今陛下登基后,不惜兵力将这两处拿了回来。这当中,除了有陛下自己的兵马,还有蓟州……”
她点了点蓟州的范围:“这里的兵马协助。”
赵执像个认真的学生,她指哪里就看哪里。
“平乱之后,这里……”点点蓟州:“企图将收回的土地归为己有,全部扩为他的势力。”
赵执嗤的一笑:“做梦。”
他就算不当官,道理却是通的:“你都说‘企图’了,那这里肯定不是皇帝的心腹呗,皇帝拼死拿回来的地,怎么可能给别人做嫁衣。”
霓璎“嗯”了一声,“所以他的梦碎了。”
“因为平州和营州原本被金池占领了很长一段时间,百姓杂居,习性民情也都有所改变,我朝自古对外族都有怀柔之策,所以没有按照常制设立官府,而是以都护府统辖。”t
赵执了然道:“那他肯定要派自己的心腹去了。”
霓璎:“嗯,他派了。”
霓璎指了指都护府:“你觉得皇帝设置这个,是为了什么?”
赵执指了指幽州和蓟州:“监视他们。”顿了顿,又指金池:“也防着他们。”
霓璎慢慢滑向蓟州:“如果现在,你是这里的长官,你忽然发现,夹着自己的这两边背着你有了往来,你会如何?”
赵执眯起眼,仔仔细细描过各州,从位置到疆界,眼神高深了一阵,又变得轻松,他指过平州:“你刚才是不是说,这个地方原本被金池霸占很多年,是才拿下来的?”
霓璎点头。
赵执有了结论,轻巧无比的说:“那还不简单,他原本是什么样,我就把他变回什么样!”
其实他并没有想太深,不过是凭着直觉下定论,一转头就见霓璎意味深长的盯着自己,眼底隐隐有光,又藏这些趣味和叹息。
赵执懒洋洋挂在她身上,从腰上绕到她身前的手开始不规矩的动作,“怎么了,说错了?”
霓璎感觉到他的手在拉扯,但并未去管,只是细细的盯住他,眼底慢慢酝出笑来:“还好,遇上你的是我。”
赵执挑眉,眼底生笑,不无嘚瑟:“是吗?”
他看回舆图,终于还是问出一个疑问来:“不过你们做生意的,怎么研究这些?”
霓璎笑了笑:“食禄之家不与民争利,原本是要告诫世家贵族,他们本已食君之禄,有俸禄供养,就不该再与百姓争利,倘若他们都仗着权势搜刮民脂民膏,那国家又哪里能获取财富,反过来供养他们?可如今,贪赃枉法的官员比比皆是,这些话反倒成了世家贵族自诩清高,不与商农工为伍甚至鄙夷的典义。但其实商政本就相互影响,不可分离,否则朝中也不会屡屡出条榷税之法,抑重交错了。”
霓璎侧首看他,眼神耐心又温柔,像在解释,又像在提醒:“所以,即便只是做做小生意,偶尔打听打听国家大事,也是很有必要的。”
赵执心头一动,“你之前说要开边境互市,是不是也打听到了什么?”
霓璎微微扬首,眯眼回忆:“我好像记得你赌了不会。”
“你乱说!”赵执差点跳起来,听了这些,除非傻了才会和她对着下注:“我根本没和你赌,想讹我啊!”
霓璎作意外状:“是吗?没赌啊?”
赵执斩钉截铁:“没有!”
霓璎看回舆图,轻描淡写:“没赌就没赌,吼什么。”
赵执和她一起看了眼舆图,再不说什么,环在她身前的手也早就停下来,轻轻拍了拍她,提醒一样:“不早了,赶紧休息,你这熬夜的毛病必须得改一改。”
做了许久又说了许久,霓璎的确有些累了,身后的人抽离,转而去铺床,霓璎低头一看,她事后迷迷糊糊闭着眼系的衣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他归正到了原位,一对一,二对二。
床边忽然探出一颗头,赵执肃然勒令:“赶紧睡,我明日还有的忙!”
霓璎走过去,“嫌我耽误你休息?还是我求你来了?”
赵执不说话,躺床上从面抱住她,两人又是习惯性的前后叠着睡。
他闷在她颈肩,到底劲劲儿的补了一句:“就来。”
……
裴文律是二月初二回到平州的,而吕轩在平州一呆就是七日。
这七日间,吕轩除了最开始拜见过苏子容和郎政,之后都是以指导为名,陪着裴文律在平州大致游走了一圈。
七日后,吕轩接到幽州急报,命他即刻返回幽州,吕轩这才辞别平州,带着兵马匆匆离开。
几乎是吕轩刚走,裴文律就被郎政和苏子文叫到跟前,详细询问他和吕轩来往的细节,很显然,他们在和吕轩对阵时,没有得到什么明确的信息和态度。
裴文律觉得有些讽刺。
从他成功把吕轩带到平州开始,他在都护府的处境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或者在两位长官看来,他能几番往来于蓟州和幽州,还把幽州司马带来,足以证明他不是什么废物。
可他人在平州,这里都是二人的部署,他平日和吕轩走动,谈的也都是对平州的治理,只有很少的时候才能借着平州的商市环境谈及吕轩所关心的商市部分,也是浅谈,他自问没什么好遮掩的,这二人还是疑心重重,可见文官鄙夷武将不是没有缘由,裴文律也觉得和他们无法沟通。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裴文律回到平州已经快十天,而被急招回去的吕轩也没有了下文,裴文律隐隐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他也命人暗暗盯着苏子容和郎政,可这二人并未显出异常。
直到二月十五时,卫环以探望孩子为由去了一趟沧州北,回来的时候脸色便煞白煞白,旁人见了都以为她病了。
果不其然,裴长史当日连公务都来不及处理,匆匆赶回院中,又在平州找了个颇为有名的大夫,府中多是兵鲁子,有人悄悄打趣猜测,说裴长史公事风流两不误,怕是刚到平州上任,就又要传喜讯了。
外面议论打趣,而此刻的裴文律,紧张的连气息都快没了。
乔庄过的大夫送上了最新的信报——蓟州那边已经有动作了。
据境外燕山寨传信得知,金池兵马正通过燕山的密道潜入大缙,如果顺利的话,最快两日,他们会向平、营二州发起夜袭,届时里应外合,二州恐怕难保。
裴文律和卫嬛心惊肉跳,细想之下全都明白了,当日他们为了避开薛表的纠缠,决定走崔霓璎给他们指的那条路,后来果然遇袭,又被高十二娘所救,再去檀州路上走的那条路曾经发现过金池的兵马,而那个位置,正是紧挨着蓟州。
而他们若非被高十二娘亲自领着走过一遍,也绝对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
看来陛下的担忧并不多于,薛表本就是个背信弃义的盗贼,昔日他能反杀对自己有招安之恩的莫将军,如今一旦察觉朝廷的忌惮和幽州平州给他造成的危机,也能重新叛国,和金池联手!
可他到底给自己留了一线,公然叛国,一旦有什么差池,金池第一个弃掉的也是他们,所以他要做的并不是直接与皇帝对着干,他只是在自己的地方,为金池开一条道,帮助金池把丢掉的平、营二州拿回去!
战争一发,天地混乱,等到尘埃落定,朝廷追究战败之责时,第一个要被问责的就是都护府,是苏子容、郎政,和他这个长史。
一旦平州和营州重新归于敌国,就等于大缙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部白费,而北地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蓟州便不能轻易去动了。
“这个狗东西!”卫嬛气得不轻,脸都涨红了,心中又不免担心:“若是战事起了,请务必将我儿送往安全之地。崔姐姐答应过我。”
裴文律一怔,猛地看向卫嬛,可卫嬛哪里还顾得上解释自己做的小动作,“当务之急,得先应对敌军。”
这话又将裴文律的注意力拉回来,的确,薛表已经开始动作,现在迎敌才是正经。
来报信之人并不见多么惊慌,而这时候和崔霓璎有关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可靠,夫妻二人看着来人,企图从他口中得到一些提示。
来人果然也这么说了:“其实二位不必担心,女郎已做了准备,二位要做的,就是将伤亡减到最低。”
……
于是,这一日裴长史的夫人忽然病重的消息传遍了都护府,裴夫人病了,裴长史好像也不正常,拿着个龟壳先去找苏子容,后又去找郎政,说他家夫人曾被仙师指点,说她颇有机缘,还教她占卜之法。
来到平州后,即便北地气候严寒,他的夫人卫氏都不曾有过大不适,可今日外出上香之后,竟觉得胸口一阵憋闷,竟当场呕出一口血来,旋即赶往家中,起卦卜算,结果竟是大凶!
卫氏是裴文律的妻子,最关心的自然是平州的安危,这一卦也算是为平州而起,都说天机不可泄露,裴文律痛哭流涕告诉众人,妻子卫氏必定是损耗了自己的命格,才换来这么一个答案。
结果无一例外,他先是被苏子容和郎政怒斥着赶出来,说他身为一州长史,不想着怎么尽快处理好内外事务,倒是在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上闹个不停,他们从来到平州开始便布防戒备,他这话难道是要说他们身为都护府长官,玩忽职守吗?
两人都是武人,若非有左右拦着,就差直接把裴文律踹出来。
可裴文律不死t心,抱着龟壳一路从长史府走到城门,企图自行调兵遣将防卫敌军,可这些兵将哪是他能调动的,最后被匆匆赶来的副将拉走,对方颇不客气的大骂他“疯子”。
裴文律被拉着走了一段,人也慢慢平静下来,发现左右百姓无不盯着他。
裴文律虽然不得上官青睐,那些兵将也没把他当成什么有威望的官儿来看,可是他从到任开始,对平州百姓的安置可谓是亲力亲为,甚至很多百姓不记得大都护和副都护长什么样,却能在街上喊出他的称谓。
此番见到裴长史被人这样拉扯着,满脸是泪,怀抱卜卦龟壳,好奇心一下子爆发,而裴文律好像也发现疯狂劝说不行,在副将恼火之前自己停了下来,不再提什么大凶之兆。
副将也懒得管他,见他好了,以大都护之名告诫了他两句就走了。
裴文律转身就跑去,挨家挨户登门了,比起在都护府和军营里的痛苦流涕,红着眼睛一脸诚恳登百姓家门的裴长史就显得理智了很多。
他苦口婆心的道出自己妻子的卦象,又说这两日的确不是什么吉日,若大家信他,请务必戒备,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百姓见多了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哪里见过裴长史这样的,虽然觉得他突如其来的告诫和这副形象有些好笑,对所谓的占卜也是半信半疑,但是为了安抚他也好,真的听进去了也罢,至少给了回应。
终于,裴长史的告诫,在二月十七的夜里应验了。
金池兵马开始放火攻平州城时,全城即乱,与此同时,营州西北亦有强敌来攻,郎政和苏子容当即察觉到个中的端倪,匆匆开始调兵抗敌。
“裴文律!裴文律呢!”郎政一把抓过身边的兵卫,呵斥询问长史下落,却被告知,长史早就出去迎敌了。
郎政大骂一句,也跟了出去。
金池的来势很猛,他们内攻平州城,外击营州界,进水解不了远火,如果现在调兵在营州抗敌,平州城很可能会被攻破,一时之间,平州和营州仿佛陷入了二选一的绝境。
黑暗之中,不知谁在城门上擂鼓大喊,话也很快传了过来——远处似有兵马火光!
郎政和苏子容闻言,登上高处查看,隐约在飘扬的军旗上看到了蓟州兵马。
“援兵来了!我们援兵来了!”
只见薛表带着兵马冲入敌阵,两方开始交战,苏子容和郎政心中皆是一惊——此番金池夜袭,他们竟然全无察觉,显然是从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潜入的。
若他们是和左仁飞一样镇守此地已久的大将,对全部地形了若指掌,未必能被轻易骗过,可他们也是初来乍到,不敢保证所有的地方都已经侦查过,或许金池就是想趁着他们还没有完全熟悉,所以才趁机夜袭。
疏漏失察已经是一罪,紧要时刻,两人甚至想起了裴文律那个疯子之前拿着龟壳大喊大凶之相的事情,若最后抗敌还是被蓟州所救,事情传到朝廷,他们的就全都没了!
关键时刻,苏子容整兵发令:“所有将士,随我出城迎敌!”
紧闭的城门打开,平州兵马蜂拥而出,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冲入敌阵之时,竟被蓟州的兵马冲杀,一时之间,金池兵马和蓟州兵马联合起来,敌我立现。
苏子容和郎政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个变故,可是大敌当前,生死关头,如此清醒立在跟前,很多事情反而有了解释。
是薛表!
“薛表!你竟敢叛国!”
暗中引入金池兵马,企图助金池拿回平营二州。薛表可没有这么多废话,只要杀了苏子容和郎政,拿回平营二州指日可待。
两军迅速交战,且平州军隐隐坠入弱势,即便如此,两人也是死守阵地,不放过敌军一兵一卒越入城中。
就在交战逐渐进入焦灼之时,远处竟然又亮起一道火光——
隆隆马蹄声踏尘而来,混乱之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幽州军!是幽州军!”
混战之中的苏子容和郎政险些眼前一黑,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几乎要以为平州城收不住了。
然而,就在幽州军加入战场的一瞬间,最外一圈金池兵马血溅当场,幽州大都督左仁飞一身铁甲寒光凛凛,手中长刀在握,直直向前:“众将士,随我驱杀敌军,捉拿叛将薛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