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2 / 2)
就像他不曾和一个叫殷倪的女人好好道别一样,眼下的场景,也绝不是他想象中与崔霓璎见面的情景。
这一刻,赵执心中甚至破天荒的生出了一点怨念。
她总是这样,从来不给人准备的机会,也不在乎别人到底能不能接受。
“你这么撬,我这一饼都得毁了。”
熟悉的声音和语气,好像他们前脚才分开,又约闲时饮茶,而中间久别的风浪和波澜,还有那些如山海般遥远的身份阻隔,都在这种平淡自如的态度下变得缥缈无谓。
赵执将刀一丢,身子靠近座中,只是目光仍盯着茶饼:“我不会,你来?”
对面沉默片刻,依言拿起了被丢在案上的刀。
素白的手入眼瞬间,赵执喉头一紧,哪怕心里默念一万遍不要看她,目光却不受控制的从那双手为起点,慢慢往上移,看到熟悉的素裙,比之从前要消瘦一些的下颌,因为没有点妆而略显憔悴的脸,憔悴就憔悴吧,还是那么好看。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无论做什么,都是认认真真不分心,落在旁观者眼中,仿佛自带霞光,美到让人不忍心移开眼。
赵执曾以为,再见到她的时候,既然身份已经不再是秘密,那往昔的乔庄和掩饰也就没有必要。
他或许会看到一个耀眼到陌生的崔氏五娘,又或是一个高不可攀的金枝玉叶模样,可唯独没有想过,她还是原来的样子,从神态语气到举止装扮,都还是万和镇上那个女管事,当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而她也只是专注的做着茶,没有擡头看他。
赵执索性大大方方的看她,把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刻入眼中。
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等到茶水烹好,霓璎为他盛了一盏递过去,赵执却没动。
“我是直接喝,还是先磕个头再喝?”
霓璎推盏的手一顿,眸光倏地擡起,对上一双深沉平静的眼。
霓璎收回手,端坐座中,“趁热喝。”
赵执没有动。
霓璎与他对视片刻,终是先开了口:“赵郎君,我呆不了多久。”
赵执听出话里提醒之意,也知道她这种时候不会说场面上的敷衍话,便也开了口:“我都知道了。”
霓璎只是看着他。
赵执酝酿了一路,可真到了开口的时候,又觉得每一个字都说的艰涩。
“你的身份,你的事,还有龙岩峡……老头都告诉我了。”他看向霓璎:“你说要报仇,就是……指这个仇吗?”
霓璎笑笑,语气凉薄:“赵郎君今日,是来审我的?”
“我没在同你开玩笑!”赵执一改外人前的淡定坦然,情绪冲的眼睛都发红:“崔娘子,请你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霓璎的脸色淡下来:“你与我相识这么久,不知赵郎君觉得我哪一件事做的像是在玩笑?”
赵执整个人如坠冰窖,一切的猜想,都在她这句话中得到验证。
她口中的仇人,并不是什么寻常的普通人,而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正因如此,她才需要一个对等的身份来博弈。
哪有那么凑巧,她的父母因为护先帝圣驾而死,她偏就成了先帝遗落在外的女儿?
这不仅超出了赵执的能力范围,他甚至想都不敢想。
他该劝她的。
——就当那个人真是你的仇人,可他已经死了不是吗?
——我知道父母对你很好,也对你很重要,所以你耿耿于怀,将这份血仇看的无比深重,可是你反过来想想,如果他们在天有灵,是想看到你好好活下去,还是看你为了他们满手血腥,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命赌上?
——崔霓璎,所有爱你在意你的人,更希望你好好活着。
——我想你顺遂平安的活着。
可当赵执看向她的眼睛,就已经完全明白。
如果是六年前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能有一个人站出来,像她的父母一样呵护她,宽慰她,代替他们继续照料她,她固然悲伤难过,但尚且柔软温暖的心,或许会选择一种令人安心的方式活下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神色中流露的坚定和漠然,不止是六年前那一瞬间的悲痛,更是事情发生之后持续不断的增伤造成的。没有人把她该如何选择看成多不得了的事,所以她自己选了。
哪怕匪夷所思,离经叛道,也无人能撼动。
赵执只是个平凡的男人,平凡到眼见前路如此凶险,他能想到的就只有她的安危,怕她出事,怕她丢掉性命。
可怕有什么用,他的怕,帮不了一点忙。
哪怕以他血肉之躯挡在面前,千军万马踏来时,也不过比她先一步血肉横飞罢了。
要怎么做?
能怎么做?
正当赵执迟疑犹豫间,忽然听到外间有脚步声靠近,还没进到t屋里,脚步声又止住,似是被拦了下来。
他心中咯噔一下,看向面前的人,恍然想起她刚才提醒的话。
她待不了多久。
“阿殷。”赵执站起来:“你等我,我很快回来。”说完他发足狂奔跑了出去,还不忘频频回头:“等我!一定等我!”
可就在赵执离开的下一刻,雾爻领着人走了进来。
“女郎,时辰已到,该出发了。”
霓璎看着院门方向,人早就跑的不见踪影。
她扯扯嘴角,低声自语。
“笨死了,往日不是能说会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