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2 / 2）
魏璠毫无悬念的大怒。
仅是裴文律善做主张让幽州步兵设防追查燕山寨中结果闹出反叛乌龙一事，他就可以治他一个重罪，他哪里有资格在这里以命相谏。
裴文律气定神闲的接下了这番帝王盛怒，坦言并不畏死，但更希望大缙能真正的国泰民安，然后主动请罪。
虽然他这么说了，但魏璠并不好真的治他的罪，因为裴文律不止人来了，还携了一封左仁飞亲笔手书的信笺，当中仔细阐述了当日决定大力调兵搜查燕山寨中的前因后果，言辞切切，旨在申明此事是竟众人商议合集定夺，绝非裴长史一人之言能决定的，更遑论蛊惑一说。
他身为幽州大都督，便当为北地的一切负责，若陛下盛怒难息，只待此战之后，他愿亲赴长安请罪。
信件言辞恳切，却也暗含了一个明确的意思。
左仁飞要保裴文律。
但绝不是因为裴文律本人。
而是因为他背后的那个人。
换言之，左仁飞真正要保的，还是崔霓璎。
最终，魏璠并没有要裴文律的命，仅是做革职处置。
对此，裴文律也欣然接受，左右无事一身轻，索性带着妻儿在长安小住了一阵，首先去的就是公主府。
霓璎这几日一直住在公主府，和她一起的还有赵执。
自从昭鹤公主平白冒出一个驸马，她本人似乎也完全从朝堂抽身，不仅不再过问任何政事，还在公主府过起了新婚燕尔的日子，每日不是与驸马相携出游，便是一同待在公主府蜜里调油。
有人还曾偶遇昭鹤公主与驸马出游，亲眼见到驸马是如何呵护公主，两人骑马射猎，泛舟游湖，一如新婚燕尔，羡煞旁人。
可这对于熟悉崔霓璎的人来说，是想一想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场景。
比如卫嬛和裴文律。
两人对与崔霓璎也算是相熟了，可谁都想不到她眨眼功夫就把自己给嫁了，在此之前，他们与赵执曾有过通信，但仅凭纸上三言两语，实在很难拼凑出这个人的音容笑貌，品性为人。
以至于马车都到了公主府门口，夫妻两个还坐在马车里，思索着这位新晋驸马是个什么样的人，该如何相处。
“裴大人，裴夫人！”雾爻快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两人也不好在马车里久留，相携下了车。
“快请吧。”雾爻熟门熟路的引客：“殿下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能登门都是旧相识，这里又只有霓璎独居，便没那么拘礼。
两人一路跟着雾爻穿廊过院，来到了后院。
还没走近，就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你坐那儿别动成不成，能不能信我？”
再走近些，便瞧见院中忙碌的高大身影。
青年一身矜贵的浅蓝长袍，却挽起袖口掖起衣摆，蹲在一口坛子前往里塞什么，一边塞一边冲旁边的人念叨：“我酿酒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在哪，别的我不跟你比，这个你给老实呆着！”
一旁新绑的秋千下，霓璎捧着一盏水晶柿子，捏一根芦苇管，一边看青年忙活，一边悠哉吸溜。
最后还是赵执先看到了裴文律夫妇，直起身：“殿下，客人来了。”
霓璎这才回过头。
情况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崔霓璎还是那个崔霓璎，从容有度，礼数周全，在她身上似乎看不到昭鹤公主这个身份带来的任何影响，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裴文律甚至觉得，上回见到她是什么模样，如今还是什么模样。
至于这位赵驸马。
老实说，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他并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什么显赫身世，相处下来只给人一种感觉。
寻常。
这当然不是指赵驸马的外貌仪态，而是他给人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两夫妻甚至觉得自己真的只是在一个寻常的下午，走访友人，一起坐下吃顿饭，闲聊几句，再无其他。
这个拿下了崔霓璎的男人，似乎只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
热情好客和健谈开朗之中，不难看出一些世俗中历练出来的八面玲珑。
像是随处都可以交到的那种朋友。
这样的寻常。
而和他在一起的崔霓璎，竟也诡异的让人觉得寻常起来。
这同样不是指容貌。
她身上少了些让人觉得难以琢磨的情绪，整个人似乎变得单薄真切，笑就是笑，恼就是恼，不会像以前一样，随口一句话都含着偌大深意，需要仔细揣摩。
这样的场面实在罕见，以至于裴文律夫妇一时都忘了此来的目的，直到快要告别时，才想起来还有话没有说。
幸而赵驸马七巧玲珑，看了夫妻二人一眼，忽然提议要给二人捎一坛他前两日刚得的江南甜橙酒，又请了裴文律与他同去，这才给了卫嬛和霓璎单独说话的机会。
卫嬛在心中酝酿许久，正要开口时，霓璎忽然拿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
是当日裴文律赴任都护府受刁难时，她为求救送来的那把匕首。
看到旧物，卫嬛微微一怔，想起了她和霓璎第一次见面。
已经忘了是谁家的宴会，那天，霓璎偷偷带了匕首，准备捉弄人，结果匕首掉了，被卫嬛捡到。
卫嬛等到散席时才还给霓璎，还嘱咐她不要再这样，结果被霓璎戳破她刻意讨好亲近的心思，还把匕首送给了她。
卫嬛好一阵羞赧。
崔霓璎虽是崔家夫妇捡回来的野孩子，可有崔氏夫妇悉心照顾爱护，她就是闯天大的祸都有人兜底，反观她，在家中是个不得宠的孩子，处处受欺负，像这样的场合，也没有人愿意与她处在一起。
所以她的确是故意讨好她，她想和崔霓璎成为朋友，得到她的庇护，没想到轻易就被戳穿。
再之后，两人常常会在这样的场合碰上，崔霓璎依然我行我素，谁调侃她捉弄她，她都会以牙还牙的回击，而同样是作为不受欢迎的那一类，卫嬛只能一次次隐忍。
直到有一次，她被一个贵族家的小郎君当众刁难，企图看她笑话，刚好被崔霓璎撞见。
卫嬛天真的以为她会出手相助，没想到她竟像是没看到一样转头就走了。
那是卫嬛第一次爆发反抗，除了愤怒，更多是不甘，她不甘心当一个连反抗都要斟酌犹豫的可怜虫，崔霓璎这样的身世都能横行霸道，她为何不能为自己硬气一回！
那贵族小郎君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倒退时不慎栽倒，脑门上磕了一个大包。
卫嬛第一次的爆发在小郎君惊天地的哭声和周围一拥而上关切的身影中，咻一下，灭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被家法直接处死的时候，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传过来：“吵什么，死人了吗。”
一群人色变，那小郎君被拉起来，正要发火，结果对上崔霓璎一张冷艳的小脸时，也跟着咻一下，火灭了。
卫嬛万万没想到，崔霓璎竟然替她出面了，各家长辈找来时，她直接将几人欺负卫嬛的事道明，且卫嬛根本没有动手，是那废物自己没站稳。
没有一个人怀疑这个说法，她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那次，卫嬛逃过一劫，只是少不得又被长辈数落几句。
直到后来，她与崔霓璎真正成了朋友，才明白过来，崔霓璎第一次把那把匕首送给她，就是希望她能拿起武器保护自己，她也告诉卫嬛，如果有一天真的遇上不能解决的难事，拿这把匕首给她，她可以帮她。
卫嬛没有崔霓璎的底气，更没有她的手腕和本事，但她有一副细腻心思。
崔霓璎其实是这世上最好打动的人。
只要拿捏住了她的软肋，知道她最在意什么，最遗憾什么，即便t被她看穿心思，也能得到她的帮助。
所以，当日她坚持带孩子和裴文律一起出发，其实是带了些心机的。
孩子不能没有父母，所以崔霓璎绝对不会让他们一家三口死在北地。
是以，当卫嬛再次看到这把匕首时，立刻摇了摇头。
“我不能要。”
霓璎看着她没说话，卫嬛低声说：“这本就是姐姐的东西，更何况，我已用它许过一次愿望了。”
霓璎笑了起来：“我只是想着你带着它多年，想来也用顺手了，若遇意外还能防个身，也没说要再许你什么啊。”她的语气带上些自嘲：“再说，我如今的情形，还能许你们呢。”
一句话点醒了卫嬛，她想起今日还没说的话了。
如今和亲的事情算是揭过了，但陛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想问问霓璎，接下来还能做些什么。
“听说表兄被陛下撤了职。”
卫嬛：“是。”
霓璎叹了口气：“表兄多年执着于仕途，当日我曾许他锦绣前程，如今害他丢了官。”
卫嬛神色一正：“殿下此言差矣。”
薛表死后，裴文律在都护府的地位上涨不少，他们的日子也好了起来，至少在回京之前，他们过的一直很好。
“我与夫君对殿下没有半句怨言，只要保住殿下就够了。只是殿下如今处境仍然被动，不能坐以待毙啊。”
霓璎看了她一眼，卫嬛眼神坚定而灼热。
她笑了一下，再次把那把匕首递给她。
卫嬛一怔，犹豫片刻后，还是接过了。
“忙了这么久，既然卸了官身，索性好好歇一阵吧，什么都别想，无事便无难。”
卫嬛眼神一定，伸手接过了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