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求(2 / 2)
孙太后评点道:“管季此人老奸巨猾,只怕不会轻易参与到这种容易掉脑袋的事情里来。”
“是,管阁老向来谨慎,但娘娘您大概不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胡氏笑说,“管阁老和陆阁老眼下为了首辅之位斗得势如水火。”
“陆阁老有个好儿子,陆家父子互为助力,他们两人都深得皇上的喜爱。眼瞅着陆阁老在陛下心中一日胜过一日,管阁老恐怕要就此败北,与首辅擦肩而过了。如今这样好的从龙之功的机会,臣妾相信管阁老这等野心家,绝不会放过。”
野心家这话用来形容管季倒是没有说错,孙太后道:“如此,你来安排。一切妥了之后,再来大觉寺见我。”
大觉寺是皇家寺庙,管束不比宫里严格。孙太后打算借病重之由,名正言顺地去大觉寺礼佛,也更方便她与胡氏等人传递消息。
胡氏笑道:“是。”
胡氏走后,孙太后吩咐了下去,于是凤架即将前往大觉寺的消息很快在宫里不胫而走。慈宁宫的宫女们当即各忙各的,唯独柳昀望着胡氏的背影,陷在一片沉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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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大觉寺,孙太后跪坐在庵堂的蒲团上,她微阖眼,手中正撚着一串佛珠。
吏部侍郎孙茂文跪在孙太后身后,两人的头顶上方有一个法相庄严的佛像。
孙太后将手中的佛珠微微转动,她边感受着佛珠圆滑的质感,边问:“都办妥了?”
孙茂文说:“是。臣已说服甄行远和管季,管季联系了彭万友,咱们预备在四日后,鞑靼使团离京后行动。届时九门会以换防为由,于当夜子时动手,正式迎太上皇回宫。”
孙太后问:“打算从哪个门入宫?”
“东华门,”孙茂文说,“东华门守卫有咱们的人。虽说得了彭万友相助,但是皇上手中还握着龙泉卫和锦衣卫。”
孙太后颔首道:“谨慎行事,不可大意。”
“臣谨记。”孙茂文躬身道。
孙太后眼眸中露出一丝凛然之色,她道:“事成之后,徐家和陆安庭随你们处置。陆沛霖不许动,得留给我。”
孙茂文偷偷擡眼看了看孙太后,见她肩膀瘦削,背脊挺得笔直,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孙茂文一边为那位惊才绝艳的陆阁老感到可惜,一边又想她这个姐姐委实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被她看中不知真是福还是祸啊。
孙茂文低首道:“是。”
拿到太后的懿旨,孙茂文退出庵堂,上了回府的马车。孙太后独自待了一会子,然后她也从庵堂离开去了另一间内室。
确认这间庵堂再没有外人,佛像身后突然钻出了个娇小的身影,是柳昀。
柳昀理了理衣襟,若无其事地快速从庵堂走出。
路上,她叫住了为太后煎好药,预备端过去服侍太后喝的何嬷嬷。
柳昀道:“嬷嬷,您瞧着太后娘娘这几日可有好转?”
何嬷嬷说:“娘娘的面色比从前红润了些。”
柳昀点了下头,她道:“那就证明药效有用。明日回宫以后,可否麻烦嬷嬷将罗院判请来,院判大人经验老道,我想与他一同探讨下后续如何医治娘娘。”
何嬷嬷望着她,说了声:“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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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孙茂文和孙太后惦记着的陆纨今日正在他师弟齐静年的府邸里听戏。
为了太子,景丰帝连着罢了几日早朝。陆纨身为内阁次辅和太子少保,他比别的阁老更忙,几乎是在内阁与东宫连轴转了好几天,直到昨日御医们说太子的病情有所好转,陆纨才敢放心出宫。
回府以后,陆纨刚梳洗完换上一件新衣裳,还没能好好坐上一会儿,齐府的人就来请他。
陆纨其实挺累了,原本不太想去,可脑子里突然触及到某个念头,最后,陆纨还是与齐府的仆从们一道来了齐府。
齐府的戏台上,梨园班子们正在唱一出新戏,名曰《双烈记》。
这出戏的唱词很新,陆纨从前没看过,他遂听得有些认真。
台上的戏子唱道:“夫人啊……我与你,离时多,会时少,只常别,不常见,十月寒霜六月天,秋去春来年复年,才觉得减却三分少年气,转眼鬓丝白发添。”①
《双烈记》讲述的乃是韩世忠与梁红玉的故事,这段唱词婉转且精彩,道尽了韩世忠的英雄本色,也道尽了韩世忠为国尽忠而不得已与妻子经年分别的无奈和不舍。
齐静年听着精彩,在旁大声叫着好,陆纨的双目却显出丝惘然。
见陆纨不讲话,齐静年不由笑问道:“师兄觉得这出戏怎么样?”
陆纨的眼瞳清若冰雪,他说:“极好。”
“我就是想着师兄一定会喜欢,这才请师兄来我府上散散心,”齐静年道,“师兄啊,拉磨的驴一旬里尚有一天休息的时候,师兄又何必日日困在内阁,把自己活成个忙于政事的清心寡欲的神仙呢。”
清心寡欲、神仙么?
陆纨望着台上唱戏的人,脑海里对应着显出了抹俏丽的身影,他掀唇笑了笑,他道:“师弟这话说茬了,我并不像你说得这般。”
“除了公务,我这一生,也会有其他所求。”陆纨一本正经地道。
他这话引得齐静年大笑起来,齐静年调侃说:“是么,师兄所求在哪儿?是书画里还是内阁的奏章里?除了这两处,小弟委实看不出师兄还有别的渴求。”
他的渴求。
陆纨的眉眼清冷,眸光却极尽温柔,他的一双眼略略弯了起来,他沉静地道:“师弟。”
齐静年擡首。
陆纨说:“假若有朝一日,我致仕离开,你可有信心接任户部尚书之位?”
齐静年如今是通政司左通政,通政司虽不比内阁,但同样也是个清贵又关键的位置。齐静年当年是二榜进士出身,后又入翰林院,以他的资历和才学,想要进内阁倒也名正言顺。
齐静年惊道:“师兄何出此言?师兄而今尚未至不惑之年,好端端提甚么致仕?”
见他如此激动,陆纨淡淡道:“我随口一提,师弟不必惊慌。”
他说是随口一提,可齐静年跟他相交多年,知道自己这位师兄绝不是信口开河的性子,齐静年不肯罢休地道:“眼瞅着文阁老马上要‘乞骸骨’,首辅之位对于师兄而言几乎是手到擒来。师兄为何这时候提到致仕,莫非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知道自己今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齐静年不会甘心。
沉默片刻,陆纨终于道:“师弟,我遇见了心爱之人,我想娶她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