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人细把香英认(1)(2 / 2)
“是吧?”钟自横笑说:“我后来老是拿这个事笑话她,说她全身上下嘴最硬,她还不承认。”
李藏璧笑了声,另问道:“元大人是贞纪十四年的考生吗?”
“对,”钟自横道:“她十七岁第一次参加应试正考就是明州府榜首,但她却没去参加殿试,说干京太远,直接留任明州府也好。”
中干共有十五府四州二邑,除了丰梁邑和都水邑的正考名额会归入磐州府外,还、江、涵鹭四州和各州府安排等同,而应试正考又分为院试、府试、殿试,取院试榜千名入府试,府试榜前十名入殿试,殿试再由皇帝从各府近二百人中钦点榜前三名授官,余下则有吏部调任,不过只要是进入府试榜前百名的都有机会为官,只不过前十名可以参加殿试,那么留任干京的机会就会大很多,十名之后的则大多被派遣到各个州府。
元方池当年院试和府试都是榜首,如果参加了殿试,连中三元也未可知,可就在所有人都在期待的时候,她却直接没有上京。
钟自横道:“她说念书于她而言很简单,她也不追求高官厚禄,很多大事有人争破头去做,那小事也该有人做,既然最终的目的是要为官,就应该知道自己为什么为官,而她长在明州府,最知道明州府需要什么改变,所以做出了如此决定。”
“我当时还自作多情地以为她是因为我,很不高兴地去劝她,结果她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说我想多了。”
听他这般说,李藏璧似乎也想象到了当时的场景,顿时忍俊不禁,托起一旁的茶杯啜饮了一口,继续躺回摇椅中与他闲谈。
当时钟自横被她这一句噎得说不出话来,气急败坏地问:“难道你不喜欢我?”
元方池放下书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这和我去不去干京没关系。”
钟自横恨得牙痒痒,走上前去一把抽走她的书,说:“回答我的问题!”
元方池沉默了一会儿,朝他摊开手,待钟自横咬牙切齿地将手放回到她的手心里,她才道:“这是我考官时候的想法,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至于你想的那些——不管我在明州府还是干京,你都得跟着我。”
钟自横被这一句话一下子砸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慢吞吞的哦了一声。
元方池继续看书:“还有事?”
“没、没了。”钟自横雄赳赳的来,灰溜溜的走,走到门口又突然跑回来,按下她的书在她脸上飞速亲了一口,然后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门。
见他出来,几个局在门口长辈纷纷围了上来,想问问他劝的如何,钟自横被七嘴八舌挤在中间,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是要劝她参加殿试的,可什么都还没劝呢,她只说了一句话,自己喜滋滋乐呵呵地跑出来了。
长辈见钟自横不顶事,还是决定自己亲身上阵,趁着殿试还有时间就每日轮番劝她,但元方池充耳不闻,一改只用:家里不缺钱、明州府很好、我有事要做三个理由拒绝了。
想起元方池少年时的样子,钟自横眼里多了一丝柔情,道:“她自小就倔,没有人能劝得动,慢慢的她父母也松口了,允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走。”
李藏璧问:“那你呢?”
钟自横道:“我?我连院试都没过,”他好笑,道:“虽然是自小一起学的,但那些东西于我而言和天书没有区别,尤其是算学,阿池小时候每回教我功课都长吁短叹,我还老生她气。”
“后来元宝出生了,我都怕他和我一样,好在他这方面随了阿池。”
再往后聊,可能就要说起钟自横的伤心事了,李藏璧正想着说什么好转移话题,对方却慢慢敛了笑,接着道:“元宝……我和阿池都对不起他。”
元方池因是明州府榜首,刚绶官便是令尹,贞纪十六年又因政绩突出擢任明州府丞,贞纪十八年又任府令,一路顺风顺水,意气风发,而落榜的钟自横也没有再考,而是直接归家和父母兄姐一起经营起了家中布庄。
钟家家境本就不错,钟自横身为幼子也是自小受宠,再加上这些年钟家的生意越做越好,又有青梅竹马之谊,即便是元方池已任府令,也能称得上一句门当户对,可就在两家议定婚期、交换信物,只等择日成亲的时候,明州却发生了一起贪腐案。
贞纪二十一年,明州府提辖蔡斐收受贿赂,买卖官位,将多人编入明州府府卫,东窗事发后干京派出官员查探此事,牵连出明州府数名官员与其有私,还有其余贪腐诸事,数月官员呈报结案,吏部以元方池监管下属不力为由将其调任至明州府宜丰道为长使。
其实到这里,元方池也并未有什么异议,即便中干很少有官员连坐的说法,但毕竟下属贪腐,她作为上司确实监管不力,于是便接受了这道调令,收拾东西去往了宜丰道。
明州府不算小,宜丰道和元、钟两家所在的集川道南北相望,来回也要一日马车,先前元方池的官署就在集川道,平常不忙的时候下值也能见到,但若是去了宜丰道,大约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来,钟自横自然舍不得她,便提议两人提前完婚,届时他就可以随着元方池一同前往。
可元方池不仅拒绝了,甚至还不告而别,直接挑了一日夜半收拾东西离去,还不允父母告诉钟自横,气得他连写了好几封信大骂她是个骗子,明明说好要让他跟着她如今却出尔反尔,说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但元方池一封都没有回过,他又气又伤心,便也从没主动寻过她一次。
一直到那年的除夕,离家好几个月的元方池才第一次回来,但那时候她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整个人也瘦了很多,不知道在宜丰道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听说她回家,连年夜饭都来不及吃,拔腿就往元家跑去,刚一见面就差点忍不住哭出声。
“阿池……”短短几个月,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年轻府令就全然变了个样子,看过来的目光满是颓丧和疲惫。
见是他,她的神情也没有任何波动,甚至还走到屋里拿出了什么走过来交给他,说:“你来得正好,我们俩的婚约作废吧。”
低头看去,她手中拿着的正是婚书和用作信物的半枚玉环。
他如遭雷击,根本不敢伸手去接,讷讷地问道:“你说什么?”
元方池不语,低头去解他挂在腰间、从不离身的另半枚玉环,钟自横一把推开她,把那玉环紧紧地攥到了手心里。
元方池朝他摊手,说:“给我。”
“我不要!”他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几个月事情就变成了这样,委屈又不敢置信,道:“这是你给我的!你说过要与我成亲的!”
“我反悔了,”她的眼神再无以往看他的柔情,冷言道:“给我,今日我父母就会去钟家退婚。”
“为什么?!”他声嘶力竭地反问,胡乱擦去流下来的眼泪,说:“我们一直都好好的啊,到底为什么突然要退婚?”
他看着她纤瘦的身躯,勉强缓了口气,去拉她的手,说:“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啊阿池,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的……”轻飘飘的雪落在身上,他却像是支撑不住般全身发抖,说:“……你怎么可以不要我?”
可元方池是他此生见过最狠心的人,就像她当年选择要留在明州府一样,有一天钟自横也成了她另一个需要丢弃的选择,她不会因为长辈的劝说改变主意,自然也不会因为钟自横的挽留而心软。
一个除夕,她只留了三日,好似就只是为了回来与钟自横退婚的一样,退完婚后便再次去往了宜丰道,一待又是大半年,直到这年的秋日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