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觉高歌有鬼神(2)(2 / 2)
半袋稻谷,只铺了院中一小片地,晒了几日后过筛,然后分别放在土砻和谷风车中脱壳分壳,这样得到的也只是糙米,还需要舂米,分稻糠,元玉循着记忆中父亲和李藏璧的样子一道道的过,最后才得到了半草袋的精粮。
淘米、做饭,他用筷子挟了一口放进嘴里,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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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冬,天气一日日的冷了下来,晨起之时,李藏璧照常去恒月斋给母亲请安,甫一踏入内殿,便见徐阙之立在窗前,另有一医官正躬身为李庭芜号脉,而她母亲正探手斜倚在窗榻前,长发未束,仍是一脸病容。
……这都多久了。
她先前细问了母亲的病况,得知小产之事是崇历十九年秋日的事情,到今日已经整整两年,为何还是这般情态?
那医官收回手,朝三人揖礼道:“许是殿下归来,陛下心结疏解,脉象没有往日那般滞涩于堵,想来不日就能大好了。”
李藏璧蹙眉,问道:“真的,那母亲的脸色看起来为何还是不好?”
医官道:“病去如抽丝,心病尤甚,总是有个过程的。”
见她说得笃定,李藏璧也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说:“那便好,”待那医官告退,她又看向李庭芜,径直道:“好好喝药,不要和小孩子一样。”
“小魔王,还是那么霸道。”李庭芜低声嘀咕了一句,倒也没说什么,擡臂端起桌上的药碗一饮而尽。
徐阙之在这里,李藏璧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象征性地请了个安就走了,李庭芜一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垂眸继续看手中的奏疏。
身后偎过来一具温热的躯体,徐阙之将脸轻轻地搁在她的肩膀上,声音轻柔,道:“看样子阿璧回来,你真的很高兴。”
李庭芜不置可否,说:“那是我女儿。”
“女儿?”徐阙之的手穿过她的臂弯,小心翼翼地贴在了她的小腹上,说:“阿芜,那我们的孩子呢?”
李庭芜知道他又要开始发疯了,合上奏疏,平静地问道:“这怪我吗?”
“怪我,怪我那天非要你陪我去骑马……可是阿芜,你敢说你真的想要这个孩子吗?”他浓黑的长睫幽幽地擡起又落下,掩着眸低深重的情绪,缓声问:“它死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想到她对李藏璧的态度,他心中又隐隐作痛了起来,说:“我以前总觉得你无情,可其实你有情有义的很,只是永远站在沈漆那头,你和他有了孩子,金尊玉贵地养,日日夜夜地陪着,可我们的孩子你却弃若敝履,它还那么小,你就这般狠得下心……”
听到这话,李庭芜嘲弄似的擡了擡唇角,声音也慢慢变冷,道:“孩子是你说要的,生辰那天骑马也是你非要去的,若非你纵马,这个孩子怎么会没有?怎么现在反倒来怪我狠心?”
“我不说了,你别生气,阿芜,”感觉到她的冷漠,徐阙之一下子慌了,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说:“你别生气,我错了——我就是、我就是太嫉妒了……那年你和沈漆在围场骑马,我只能在角落里看着,你对他真的好温柔,阿芜……我那时候都快不相信你了。”
他们情起年少,一路辗转,是他陪着李庭芜从青州府那个荒僻之地一路走到干京,可李庭芜称帝后他最先得到的却是她立沈漆为后的消息,他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李庭芜道:“你想要朕说什么?你以为你现在这个位置是谁给你的?”她侧头看他,眼里一片冰冷,擡手不轻不重地扇了他一掌,道:“滚下去。”
徐阙之被打得微微偏过头去,却丝毫不在乎这一掌,爬下榻跪在她膝边,姿态堪称虔诚,说:“别生我气,阿芜,别生我气、我知道你待我好的。”
他喃喃自语,攥紧她的衣摆,眷恋地倚靠在她膝前。
……
李庭芜早上看了许久的奏折,还是有些吃不消,吃了午饭后便在恒月斋午睡,晨起那会儿的不虞已然散去,徐阙之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她的睡颜,脚步轻轻地向殿外走去。
徐阙之身为帝君,原本应该住正位所居的扶疏宫,但他嫌弃那里被沈漆住过,遂要了离恒月斋不远的邀月阁,还大兴土木修葺了一番才肯住进去,整个宫殿耗费颇多,极为奢靡,比起扶疏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待到内殿的木门紧紧闭上,他才拿着一柄刻着精细铭文的瑞兽铜镜坐到窗榻前详照自己的脸,随口道:“说吧。”
榻前不远处跪着一个穿着内侍官服的青年,闻言便道:“是在磐州府发现姜杳的踪迹的,她还带着个襁褓中的孩子,见着我们的人立刻就跑了,现在还在城内追寻。”
“算算日子是应该生了,”他拧开一盒香脂,用指尖蘸了一点抹在侧脸的红痕上,道:“李藏珏呢?”
那青年道:“只寻到了姜杳,并未看见帝卿殿下的踪迹,我们已经派人去磐州府了,应该不日就能将姜杳找出来。”
徐阙之冷笑了一声:“磐州府?她想干什么?这就要为自己找退路了吗?”
当年奉山之变后,沈漆的堂妹沈沛就孤身远任了磐州府,后来她的夫君前往陪伴,李庭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管,只是让沈郢、沈邵二人领了个不大不小的官职,留在京中以做挟制。
说李庭芜心狠吧,她却没有对沈漆的亲近之人下手,但若要说她心软,薛沈两族的昔日荣光又已然覆灭,这其中的情权之别,她倒是把握得异常微妙。
那青年道:“如果按姜杳之前从还州传回的情报来说,她和帝卿殿下应该同食了散血草,可她如今又这般顺利的生子,会不会……”
原本姜、李二人居于还州之时,二人的情况他们是了如指掌的,但今年年初之时,李藏珏或许是觉察出了危险,连夜带着姜杳辗转离开了还州,他们跟到储州府后失去了二人的踪迹,无奈只能边寻找边等姜杳主动联系,可一直到今日都未曾等到。
“怕死也是人之常情……”徐阙之不觉意外,满意地看了看镜中自己恢复白皙的脸,说:“抓到她后先问清李藏珏的下落,如今李藏璧已经归京,再留着她也没什么用了,直接动手吧。”
青年问道:“那剩下的呢?”
徐阙之放下铜镜,过于殊艳的容貌在窗外阳光的掩映下美得有几分妖异,令人不敢直视,他垂眸看着那青年,轻笑道:“孩子带来干京,其他的,还要我教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