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有道出羲皇(1)(2 / 2)
见此情形,崇历皇帝便拍板同意了这三条策令,同时要求谒者台亲自传达到各府各道。
……
然而在大殿之上信誓旦旦的李藏璧,如今正偃旗息鼓摊着四肢坐在圈椅上,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算出来没?”
拨弄算盘的声音又响了一阵,郦敏才道:“每府参加府试千人,车马宿费按一人四百文来算,十四府四州,一共就是三千八百两,殿试每府十人,各地离干京远近不一,车马宿费也不一,按照一人二两来算,共需三百八十两,一共就是……四千一百八十两,还要分文试和武试,那就是两倍八千三百六十两,这还是按最低的算,或许还要更多。”
李藏璧一下子坐了起来,确认了一下郦敏手中的账本,又瘫坐回去,盯着屋顶深深地叹了口气,问:“东紫府库银有多少?”
郦敏道:“您和帝卿不在的这几年,月银还是一样送来的,若是加上帝卿殿下的,存余应该还有近两万两。”
“东紫府下辖的铺子呢?”
郦敏道:“差不多也是这个数。”
四万多两,还能撑。
李藏璧缓了过来,坐起身道:“那就先安排下去吧,去各府监考的人应该是从吏部出,让东方衍看着点,这笔钱你亲自选人去各府发放,等快殿试的时候就转交给京畿卫,一个个验明身份后再给。”
郦敏称是,然而正要退下的时候,李藏璧突然道:“等一下,”她想起什么,道:“当时在庆云村给元玉的那笔钱是不是也东紫府的库银?”
郦敏思索了一会儿,瞪大眼睛。
“得,”她又瘫回去,说:“他还没被抓起来应该是没用过,就是不知道要怎么看我了——谁办的事?”
郦敏心虚道:“……正是属下。”
李藏璧无言以对,摆了摆手,说:“算了,反正每个月也要给他送钱……他现在在哪?”
郦敏道:“上次元先生来干京后殿下不是吩咐了蒲一菱以后不用送信了吗……所以,属下也不清楚。”
李藏璧这才想起来自己当时说的话,望着雕龙画凤的房梁吐出一口浊气,说:“……知道了,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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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光如驶,窗间过马,转眼又是一年夏日。
一年多的时间,李藏璧几乎日日卯时起,亥时眠,焚膏继晷,勤耕不辍地处理政务文书,春日时还州水患一事她亲自带兵前往赈灾,杀了数名贪官污吏,同时重金寻了周边各州府的大夫、医官前往此地,预防了水患过后常有的疫病,听闻那段时间她不仅与手下军众一起搬沙建堤,还和百姓同饮同食。
不仅如此,水患过后李藏璧又亲自去看了被水淹过的农田,与当地司农的官员共同写出了一篇治田之策,对于受灾过重的农田也给予了农户一定的抚恤,等天气放晴之时还挽了裤腿下地干了会儿农活。
不论朝中官员对此事有如何见解,还州的百姓对这位储君是推崇之至,还有不少文人说客撰写文章诗篇赞扬储君,一时间李氏皇族在民间的声望再次到达了一个新的顶峰。
临近秋日的时候,李藏璧才再次归京,在还州赈灾三个月,她忙得头脚倒悬,刚一回宫连述职都未,直接回到拱玉台睡了个天昏地暗,一直到第二天上朝时才将此事从头到尾呈报了一遍。
多年来,还、江、涵、鹭四州水患频发,但没有一次处理地这般干脆利落,李庭芜大为满意,好好嘉奖了她一番,连带着朝中不少官员也对她有了改观。
等到下了朝,李藏璧从崇明殿一路往拱玉台走,一路上却脸色难辨,像是思索着什么,裴星濯见了,问道:“殿下,怎么了?”
李藏璧道:“刚刚上朝的时候母亲说还州赈灾的银子是徐云章带头募捐的。”
徐云章是吏部的人,职级比东方衍低,但因着她侄子是当朝帝君,多少还有几分薄面。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她归京近两年以来,她一直试图查探徐氏的漏洞,可查来查去什么都没有,虽然她能感觉到徐氏的人不太喜欢她,也很少支持过她的政令,但有关于民生之事,他们却从无二话,所呈交的每一份奏疏也从未因私废公。
她擡步踏入宫门,说:“当年青州府荒僻之地,几乎是被中干抛弃的存在,徐氏在此处世代为官,怕是也吃了不少苦。”
裴星濯问:“后来呢?”
“一直到母亲被封青州王境况才稍微好了一点,她虽不受宠,但毕竟是皇室宗嗣,那些官员也拿她没办法,当时的青州府令就是徐阙之的叔叔徐云竞,他看中母亲才华,又觉得她是个有野心的人,主动与她缔结盟约,说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裴星濯问:“那当时陛下和帝君?”
李藏璧摇摇头,说:“他们俩的旧情我不知道,但一定不是婚约。”
“为何?”
李藏璧道:“母亲刚登基不久徐云竞就来干京为官了,过了几个月徐云章等人也被调任,但一直到十来年后徐阙之才被封为贵君,你觉得是徐氏靠他还是他靠徐氏?”
裴星濯道:“可是帝君入宫之后,朝中徐氏的人确实多了很多。”
李藏璧点点头,道:“一个家族的兴起并不容易,徐云竞当年最高也只做到了尚书,他因病离世后徐家就没有出过这等品级的高官了,籍籍无名几年后,徐阙之就入宫了。”
“当时,薛沈势大,母亲或许是觉得到了该动手的地步,所以才启用了徐氏……”
她感觉自己好像想明白了一点,看向裴星濯,道:“你觉得母亲和徐阙之有感情吗?”
裴星濯想了想,道:“陛下喜怒不形于色,似乎也不是感情用事的人,若非要论起来,我还是觉得她更喜爱先帝君。”
提起父亲,李藏璧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擡头看着碧蓝的天空。
……
崇历二十三年夏末,又一年应试正考的府试结束,未免耽误各地秋收,七月初四之时各地府试放榜,要求上榜考生立冬之前去往干京以待殿试。
辰时未至,元玉的房门就被突然拍响,屋外传来蒲一菱急切的声音,说:“元先生!快起床啊,今日放榜了!我们快下山去看看!”
二人接连拍门,把门边的元宵率先拍醒了,大黄狗茫然地站起身来朝着屋门吠了几声,床上的人这才醒来,披着外袍去开门。
二人保持着拍门的动作和睡眼惺忪的元玉对视了一眼,蒲一菱期待地问道:“走吗?”
元玉痛苦捂眼:“……榜又不会跑,这么着急做什么?”
蒲一菱道:“走罢,元先生,去看看你是不是榜首。”
耿裕也推着他往里走,顺手抓过元宵的狗绳,道:“元先生你快换衣服,我帮你遛狗去。”
蒲一菱替他把门带上,还催促了一句:“你快点啊。”
元玉:“……”
被二人闹了一通,也总归是醒了,元玉只得认命地换好衣服与二人一同下山。
明明是看他的榜,蒲、耿二人看起来比他还要兴奋,一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等到了山下,应试院门口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蒲一菱一马当先,强硬地拉着他挤了进去,一眼就看见了打头的那个名字,明明白白地写道:第一名,元玉,明州府集川道人士。
“考上了!榜首!”
蒲一菱兴奋地直晃他肩膀,耿裕也极为高兴,周遭的喧嚷如潮水般涌来,但元玉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听见,擡眼望着那个熟悉的名字,竟有了一丝想要流泪的冲动。
少年时未曾完成的夙愿,母亲殷切的叮嘱,师长无奈地轻叹……所有的一切都在看到这个名字时从回忆里阒然翻出,最终化作一片无言的释然。
如果不是因为李藏璧,他或许此生都不会再有这一天。
他慢慢吐出一口气,竭力平复自己因为狂喜和思念而战栗的心情,最后看了一眼那名字,对蒲、耿二人道:“走罢,收拾收拾回集川道。”
……没关系,他很快就要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