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澹日过朝晡(2)(2 / 2)
一直到夜幕降临,府内的宴礼才算正式开始,侍从将各处的喜灯一盏盏点燃,烟花爆竹应和着丝竹管乐之声此起彼伏,宾客们或是在正堂,或是在院中,俱都三五成群地围着桌案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几乎沸反盈天。
裴星濯和郦敏二人跑到院中放爆竹去了,李藏璧挥退了身边陆府的侍从,只一个人坐在堂中,时不时有官员上前与她敬酒,李藏璧斟酌着喝了,半天没倒完半壶。
“殿下可是不满意臣府上的酒?”
熟悉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李藏璧回头望去,无奈道:“你这是喝了多少?”
陆惊春满脸酡红,一个人持着酒杯走到她案前,歪歪扭扭地跽坐下来后朝她举杯,道:“倒酒!”
李藏璧笑了声,拿起酒壶往她杯子里倒,还左右望了望,道:“你就庆幸没被人看见吧,还让孤给你倒酒。”
陆惊春根本没听进去,嘟囔了声:“倒满……你的也倒满!”
待酒水差点溢出来,她这才满意,持着酒杯盯着李藏璧,开口道:“……我想起我们小时候参加宴会,你哥不让你喝酒,但你又想尝,我就顺了一壶我小姨桌案上的酒跑出来,和你一起躲在避雪渡廊上偷偷喝。”
她眼神迷离地扬唇笑,道:“才一壶酒,就把我们俩都喝醉了,小姨没找到我都急疯了,生怕我在宫里闯什么祸,后来还是你哥身边的商令使寻到了我们,将我们俩带回拱玉台醒酒,这才免了一顿罚。”
李藏璧笑道:“你是免了罚,我后来可被我父亲禁足了一个月,每日从明撷殿下学后都得乖乖随我哥回拱玉台。”
听到这话,陆惊春先是笑了一声,可下一息脸色却变了,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凑近李藏璧道:“可是商令使死了,明菁姐也死了……我找了你好久,阿璧,”她捂了捂眼睛,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道:“我找你和阿珏哥哥,还有裴小五……我和东方都要找疯了,七年……我都以为你死了——”
她吸了吸鼻子,两行清泪从掌下流出,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懊恼:“这些年我一直在想,那年秋狝我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去,我就想啊……会不会我去了你就能平安回来了?会不会我去了商令使和明菁姐就不会死了?会不会我去了——就能改变点什么了?我每一天都在想,翻来覆去地想,有一段时间我总是梦到你回来找我了,可醒过来后却什么都没有……”
“你每天都在想什么啊,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回京两年多陆惊春和东方衍从来没和她说过这些话,如今乍然听来,李藏璧也心绪难陈,用力扼住眼里的薄泪,道:“你别说这些了,今日可是你的婚宴,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陆惊春摇摇头,通红的眼睛望向她,说:“我清醒的时候可说不出这么肉麻的话。”
此话一出,二人破涕为笑,擡手碰了碰杯壁,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陆惊春换了口气,声音平稳了些,道:“刚开始的时候我和东方都没入仕,手边没有可信的人,每次都只能去探听宫中的消息,京畿卫中有一支近千人的队伍是专门寻你们的,不管有没有消息每个月必会送封密报回来,我和东方就在每个月这一天去正仪门门口等,我们知道如果找到了你们,陛下必然会立刻派人去接,可惜我和东方等啊等,没有一次等到了好消息。”
她又给两人斟满了酒,道:“崇历十七年我和东方一起参加应试正考,结果府试前那段时间他不知从哪听说了邕州府有你和阿珏哥哥的消息,试也不考了非要亲自去找,我说要和他一起去,他还不让我去,说东方家起码有荫封给他兜底,他错过一次正考没关系,可我不行,家世这么烂再错过正考就没救了,”她笑了一声,骂道:“这王八蛋真应该找副药给他毒哑了。”
李藏璧扯了扯嘴角,握着酒杯的手渐渐发白,问道:“他真没参加那年正考?”
陆惊春点点头,道:“连东方大人都没拦住他,风尘仆仆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寻到,回来后府试的时间也过了,后来约我出来喝酒,还拿着酒杯在大街上闲逛,坐在路边问我万一你们死了怎么办。”
陆惊春想起当时那一幕,难忍地抿了抿微微颤抖的唇,道:“我说……我说我不知道,然后他又站起来,说别伤心,我们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那天夜里还被巡夜的官吏抓了,我们俩喝了酒又跑不远,只能去官府缴了几两银子才回家。”
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说这句话的时候又笑嘻嘻地和她举杯,正巧这时顾羲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匆匆忙忙地朝李藏璧行了个礼,又擡手去搂陆惊春。
陆惊春按住他的手,醉醺醺地说:“我再和殿下喝一杯!”
李藏璧朝顾羲安抚地笑了笑,举起酒杯和她碰了碰。
杯中酒液轻晃,撞出了一声脆响,君臣二人隔案对坐,一如数年前避雪渡廊下两个初尝愁滋味的小小少年。
……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