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礼数(2 / 2)
又没等他说完,原是小老鼠精根本不在意他来做什么,只客套说完自己想说的话。
“如今天色太晚,妹妹此处洞府大都是女眷,不方便留宿您。若您还有要事,妹妹送您一程吧。”
寂静一瞬,哪吒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他呼出一口气,手指向报信的小妖,“他不是男妖?”
“呃,他才是个一百岁的小孩儿。”喜恰错开哪吒的视线,含糊道。
“你又大他很多?”
“我是他大王啊。”
哪吒冷笑了一声,不知是气笑,亦或是笑她说话幽默,更可能是笑如今的自己还要与小灵宠这样辩驳。
喜恰客套完,见义兄仍不愿走,只得无奈道:“不瞒义兄,我也有要事在身,这便要出去了。”
原来还可以更生气。
哪吒抿了抿唇,脱口而出:“多大的鼠,这么晚了还跑出去?”
喜恰不赞同他这话,侧目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别样威严,“义兄这是担心?倒也不必担心,我本是陷空山之主,方圆十里的小妖由我差遣,况且如今也不算晚。”
月上重山,不过戌时而已。
哪吒面色差的可以,此番耐心消失殆尽,不欲再与她争辩,“我不许——”
喜恰皱了皱眉,她也没有耐心争了,漆黑如墨的瞳仁瞧向哪吒,闪过些许冷淡与抗拒。
殊不知这样的眼神落在哪吒眼里,忽而叫他一顿,他的话转了个弯。
“.......我不许你自己出去。”他沉默一瞬,“我随你一起去。”
喜恰不太想,可放任一个天庭大神在自己洞府里也不妥,又好歹是自己义亲,只得应道:“行吧。”
......
出了门,夜风露重,陷空山的树影在风露中梭梭作响。
喜恰沉默着,想要自己腾云。
温暖炽热的手却搂上她的腰,小少年脸色还残余不快,又想装作自然,“我用风火轮带着你。”
但她不大自在。
少年应当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并没有再多询问她,风火轮生于足下,一瞬息直上九天。
呼啸风声与他干净清冽的音色一同在她耳畔,他随口问她:“杏仙是谁,你的朋友吗?”
她刚要说是,心中却蓦地泛起没由来的涩意,最后选择缄默不答。
身下炽烈的三昧真火在夜空中犹如金乌璀璨,一下照亮了大片晦暗,足踏星河,天地亦黯然失色。
哪吒察觉到她的沉默,换了个问题:“我们要去哪儿?”
“我来引路就好。”喜恰含糊其词。
他一顿,嗯了一声,显然还有心事。
喜恰更是有心事,她供奉云楼宫的义亲数年,自然不可能一点不去了解义亲的来历。
据她所知,李哪吒是玉帝亲封的三坛海会大神,年少时的战绩便有法降九十六妖洞,再联系上先前蜈蚣精说过的红衣大神——十有八九就是他。
这样的人物,虽是她义亲,说实在话她也很是顾忌。
何况万圣此番是头脑热想去天庭盗取王母的灵芝草,难保这位义亲大神知情了不会发怒。
她才不能直接带他下碧波潭。
“......红孩儿也是你的朋友?”他又问她了。
喜恰还在认真琢磨怎么提防他,没太留心他问这话的含义,下意识回答:“倒也不算。”
她都没见过红孩儿。
“不是朋友是什么?”谁晓得一句话勾起了少年的警惕,“几时认识的,是个妖精?”
这样的语气在喜恰现有的记忆中分明不甚熟悉,她却仿佛听过很多遍,言犹在耳一般。
一瞬间,心中来不及细想便警铃大作,她看着他,脱口而出:“与你没关系。”
夜空之中,少年被三昧真火点亮的凤眸倏然沉了下来。
“与我没关系?”他轻声重复,反复咀嚼,冷笑了一声。
能与经年不曾相见的义亲有什么关系,喜恰点头,还嫌自己没说明白一般,再次笃定道:“对。”
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内心深处想要说给自己听。
哪吒这样被呛声,怒火一瞬间被放大数倍,电光火石间无数个想法,挑了个眼下最令他生气的问。
“你叫那个什么红孩儿‘哥哥’,却只喊我‘义兄’?”
喜恰一愣,莫名其妙反问:“那该喊你什么?”
不似昔年在云楼宫的讷口少言,做了多年陷空山妖王的她显然能言会道的多,没等哪吒反应,自己做了决定改口。
“喊三太子?”这样确然要尊敬些,喜恰想着。
“......”
见少年一张脸薄红,与明艳的红袍将要一个颜色,她一顿,忆及无底洞中他未尽的话,忽然又有了另一个答案。
他说从前她会喊他“小”什么来着。
这......虽说她是看上去比他大些,但也有点于礼不合吧。
“我晓得该喊你什么了。”虽然是这样想,但真要喊出来还是有点古怪,“......小、小哪吒?”
“......”
容色昳丽的小少年脸上出现了天崩地裂的神态,他皎亮的凤眸中怒火几乎燃成实质,憋得双颊通红。
“软软,你——你好大的胆子!”
看来又猜错了,喜恰心虚地摸了摸耳朵,被夜风吹得冰凉的金镯磕在颈间,叫人几分讪讪。
“我找了你这么许久,见了面却将我认错。”他气极了,搂在她腰间的手也不觉收紧,直是叫人逃不开的力度,“认错便罢,还尽胡吣浮词,待回去天庭后,我定要好生管教你——”
她知道他是哪吒后,甚至对他的态度不如以为他是红孩儿上心,只要这样想了,他越来越生气。
喜恰被搂得不舒服,听闻他言,眉目也不爽起来。
“我已说过,我不去天庭。”她反驳,扭回头丝毫不虚与他对视,“而且,常言事不过三,叫错你三次是我不对,反之这也是我提醒你第三次,我叫喜恰,不是什么软软。”
从第一次听到起,她就不大喜欢软软这个名字。
听着像是个什么随口乱取的宠物名......这可配不上她地涌夫人的名号,要是给手下的小妖们听见了,还不笑掉大牙。
呼出一口气,她语气平缓下来:“现下,义兄可以告知我,从前都是如何称呼你的呢?”
虽然她语气平缓,但借着皎洁月光,哪吒还是能从对视中察觉她眸中逐渐凝聚的暗红赤色。
她那双眸子其实生得尤为好看,杏目明媚,瞳色却犹如墨玉般纯粹,在心绪不稳时,才会裹挟着如红浪一般诡谲的妖纹。
曾经,他就是这样看着她眼中的妖纹翻腾,掩盖住原本灵动的神色,无尽的红浪漫上晶莹,一寸寸光被吞噬。
“小主人”,存了一丝报复不甘的念头,这个他心念着要她喊出口的称谓,忽然就这样哽在喉头。
“......随你怎么喊。”他错开她的眸子,竟不知如何面对。
碧波潭还余三里路,喜恰收了心,叫他停下。
“义兄如若不决,妹妹便斗胆喊一声‘哪吒’了。”既落下平路,喜恰不再多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直言告之,“如此不显生分,也不至于狎昵失了礼数。”
狎昵,呵,倒是会说得很。
哪吒已有几分麻木,火大的麻木,最后僵硬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那你在这里等我吧。”
见他如此平静,喜恰的情绪显而易见好了,甚至冲他笑了笑,笑意和洽。
哪吒却忽然察觉一丝不对劲,“不对,这是哪里——你要一个人去?”
“闺中好友闹脾气,才叫我半夜来。哪吒哥,这样的事总不好叫你一起去吧?你也哄不了她啊,而且多尴尬。”
这倒也是。
可哪吒蓦然间想到是,当初在广寒宫中,小白老鼠精也是这样把他赶开的。
他的脸也顺势拉了下来。
“好了,晚点见。”
但喜恰对这位义兄没由来的生气已然免疫许多,极会给自己找补的她决定——视而不见。
决意不再听他多言的小老鼠精溜得很快,兼之足下生风的云锦履,连哪吒都没看清她是怎么消失的,倒叫他不免心下一沉。
她一向开溜快,这他知道,可是几时变得这样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