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执念(2 / 2)
当日,他的心是一团乱,因此不言,妄言。
明明应当听懂的话,懂得了明悟了,后知后觉生出的是懊悔与不甘,逞强的小少年又想装作不在乎一般压在心中,这样就不会心慌无措,不会有茫然四顾。
因为他还要紧忙去找她,不能将时光浪费在纠结难明的情绪上。
直至再见喜恰,终究无法自欺欺人——他喜欢她,情不知所起,却是久已。
“对了二哥,软软是我昔日给她取的名,取得不够好。”哪吒又道,“她的名字,其实叫喜恰。”
往后他都会好好叫她的名字,认真端正,与之相应的是她也喊他哪吒,不再是什么小主人。
他还会告诉所有曾误会的人。
杨戬抿唇,心急带来的浮躁褪去后,思绪变得清晰起来。
他正了神色瞧面前的小少年,明明还是那样眉眼恣意,清灵端秀,容貌没有一丝改变,心境却似乎变了不少。
“这个名字,确然好听。”杨戬笑得欣慰起来,“你啊、你啊......认真听了就好。”
哪吒的心跳得很快,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在告诉他,他一定要做到他所说的。
而后,哪吒忽然又发觉一丝不对,侧目看向杨戬:“二哥,是嫦娥仙子告知你玉兔失踪的?她托你帮忙?”
哮天犬不见了,杨戬知晓,这是自然。
但广寒宫与灌江口相隔万里,哮天既然不告而别,怎得玉兔不见了他也晓得。
脑海里忽然掠过回忆,先前赴广寒宫时嫦娥曾异常发问,事主如今就在面前,哪吒坦诚相告。
“有一次喜恰发风疹,我带她去广寒宫取药,嫦娥仙子向我问起过你。”他看着杨戬,不明所以,又觉得倏尔明朗,“她问我近来有没有和你见面,你们俩——”
开窍的人,就是这么容易寻到端倪。
“她没有说。”杨戬缓缓摇头。
“那你怎么......”知晓?
言止于此,哪吒又蓦然想到喜恰与他讲的“别人不想说的不要追问”,再看杨戬垂目不语,看上去确实不太想讲。
他复也噤了声。
好半晌,周遭寂然,杨戬才从回忆中惊醒。
一眼瞧去哪吒正是满脸“你到底怎么回事”的表情。
他似乎憋得很难受,叫杨戬不由一噎,长叹一口气:“我与嫦娥曾有情义,却因许多分歧走至今日。如今我身在灌江口,与她相隔万里,她不会再见我了。”
原本以为是好事一桩,没想到是往事已逝。
哪吒先是面露震惊,旋即却露出一分疑惑的神色,似乎没太懂。
“有可为她做的事,至少做到吧。”杨戬声音轻且带着刻意的释然,看向哪吒,“你与软软......”
哪吒却忍不住先打断了他的话,“可嫦娥仙子分明都向我问起你了,你为何不能去问问她呢?”
杨戬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将这事说起来,是心中郁结难以排解,更是对难得坦诚的哪吒也提个醒,切莫留了遗憾。
“明明她还在身边,相隔万里于你而言也不过咫尺,又为何止步不前。”
哪吒又想起了奎木狼。
奎木狼回归二十八星宿,罪责是其亲口应下的,承诺不再离开天庭。他觉得百花羞不会再喜欢他,可分明凡间初见时,奎木狼还说着“我已转世投胎,不再是天庭的奎木狼了”。
放弃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吗?
不,哪吒抿唇,无论如何,他是不会放弃的。
于是他也问杨戬,“难道就这样放弃?”
向来气定神闲、姿态闲雅的真君,此刻看起来一双桃花目中却落得黯然,再擡眸,眼底思绪复杂万千。
“执着是好事,执念却不是......”
杨戬本是说给自己听的。
谁曾想哪吒反倒脊背一僵,紧抿启唇,下意识反驳:“我没有执念,我只是想与她在一起——”
在一起,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杨戬看着哪吒如此反应,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他这才发觉,哪吒并没有自己面上表现得那般明悟。
天庭的天色一成不变,三十三根天柱如喜恰离开前一样光华流转。
二人一时皆没了什么说话的兴致,只说好有哮天犬消息一定互为通信。
最后杨戬临别前,看着哪吒犹不自知的模样,还是不由得提点了一句,“我知你想要好好与她在一起,可莫要从曾经的执念,变成了另外的执念。”
哪吒曾经的执念是什么呢?
杨戬猜测,是他喜欢却不自知时,固执己见的要喜恰做他的灵宠,眼中心中唯有他一人。
那如今呢?
——认定了一件事就不大听得进旁人劝的少年,迫切想要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有时反而适得其反。
......
哪吒目送杨戬离去,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声不吭离开了水华苑。
他才不会再如从前那样呢,他心道。
只是,心中总难免有了几分纠结,他想与喜恰在一起,是如何在一起?从没喜欢过一个人的少年,即便察觉了自己内心的情意,却苦于没有经验可言,只能绞尽脑汁,捶胸顿足。
正当烦躁时,有人撞上枪口。
“这下我与大哥可有得清闲了。”
“可不是嘛,奎木狼来得真及时。炉子将将补好,近来火烧得太旺,将我都熏得不行。”
是太上老君的两个守炉童子。
哪吒还记得他二人曾说过让他不爽的话,微眯起眼,不由得认真听了两分。
“咦,大哥觉得燥热?这天庭无甚我二人能去纳凉的地方,不如去凡界瞧瞧。”银炉童子看起来兴致颇高,提议道,“那奎木狼虽灰头土脸回来,但据我所知,凡界可多了灵山秀水,左右是他不懂享受罢了。”
“当真?可我见下凡去的也没好下场啊。”
“怎没好下场?天蓬卷帘虽说下去吃了苦头,但如今西行取经,往后定然得莫大好处。”银炉童子忽而一顿,促狭地看向自己大哥,“哦,我晓得了,你是说哪吒三太子的灵宠啊.....”
哪吒一双凤眸倏然沉了下来,目色寒若冰霜。
金炉童子感慨一声,“那小老鼠精早没听得音信,谁知如今是死是活。”
“那必然是死了,她在天庭修练这么些年还只是个妖精,想来才下凡就被别的妖吃了吧——”
银炉童子的话还没说完,天边乍然漫开触目的红,哪吒的混天绫从袖中飞出,一下将两人打出几丈远。
“三、三太子!”
两人脸色骤然惨白,吱哇大叫。
不过是被掀飞了,但哪吒下手没留一点情,二人撞在玉栏上皆是鼻青脸肿。才想求饶,混天绫又将他们紧紧束缚起来。
这一次,二人挂在南天门外,双脚无落地之处,只能在广袤的天际间瑟瑟发抖。
红衣少年玉面凛然,双眸中裹挟着彻骨的寒意,开口亦如切冰,叫人胆寒:“多来两句,叫本太子再听听?”
“三太子饶命,饶命啊!”银炉童子鼻子方才磕在栏杆上,此刻流起血来,“小童们一时口不择言,求求三太子海涵!”
哪吒冷笑一声,叫二人身子顿时僵住,倏尔生出浑身血液倒流的恐怖感。
“本太子上回是不是说过......”
张扬的小太子在天庭有多高的威望,太上老君晓得他脾气不好,平日与之说话也要客套几分,更甚之,连他的父亲李靖都不愿触他霉头。
不过两个守炉童子而已,他心情好时或许饶上一饶,心情不好时连太上老君本人来了也拦不住。
“——再敢出言不逊一次,亲手将你们丢下界去?”哪吒一扬手,混天绫霎时松开,“给我滚!”
两道身影就这样大叫着坠入凡间。
哪吒眉目冰冷,无动于衷看着,终于畅快许多,甚至觉得应当用踹下去的方式才更好。
可另一方面,他又神色复杂起来。从前察觉到的,却未深切体会到的感觉一瞬间萦绕心头,叫他恍惚心涩——原来,曾有人这样看不起喜恰。
为何他从前......
他又顿住,再想到杨戬说的“执念”,觉得或许该有一个机会彼此回顾,他不能如从前一样。
机会说来就来。
南天门外,绛霄万丈,平静的云际忽有风波微涌,掀起一点轻微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