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2 / 2)
沈千意突然挨这么一掌,倒很是惊愕,又见张彤儿横眉怒目的模样,反应过来。
只不过他本来也就是顺嘴一说。其实并无那层意思,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解释,倒有些哑巴吃黄连,只道:“好好好,踢罢,踢罢。”
太后笑道:“这沈千意,原来尖牙利嘴的,谁也说不过他,倒在这儿吃瘪。”
皇帝跟着微微弯了弯唇。
端着茶看了下头的热闹一阵,不知为何,心中渐而又觉出一种索然无味来。
碰巧萧景明和杨九娘一面捉迷藏一面疯跑到了这儿来,太后教佩环给两人擦了汗,只问道:“你们的苏姐姐呢?”
萧景明一面猛喝了口茶,一面咕噜咕噜道:“方才在有芳池旁的紫藤架下看见苏姐姐啦。”
皇帝闻言,当时是没说话,可过不了会儿就起身说回延英殿看奏折,就此离开了。
沿着廊子走到有芳池附近时,不知怎的那脚步一转,就往那紫藤架子下行去了。
果然便见着月色下坐了个女子,抱着酒坛,可不就是苏怀月。
皇帝脚步顿了顿,心道,他不过是应了沈千意那个建议,顺便来此盘问盘问那女子究竟有没有欺君,绝无旁的用意。
这么想着,脚步不停,就走到了苏怀月身边,咳嗽了一声。
便见苏怀月回过头,张着眼睛看了他好半晌。
一股浓郁的酒气钻进他的鼻尖,这女子也不见驾,显然是有些醉了。
萧听澜蹙了蹙眉,正要说什么,忽而听苏怀月道:“好多月亮啊!”
“什么?”
苏怀月踉踉跄跄往前走了两步,指着半空:“天上月!”
又指着有芳池,“水中月!”
她转回身,最后指了指自己:“苏怀月!”
萧听澜哼笑了一声:“说什么胡话。”
却见面前女子又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歪歪扭扭朝他走过来,一直走到了他的眼前,几乎快贴到了他的脸上。
萧听澜眉间微蹙,下意识想要半退一步,拉开距离,但不知为何,却又好像被使了定身术一般,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弹。
女子歪着头盯着他眸子盯了半晌,倏而好像是发现了什么特别不得了的东西一样,吃吃地笑起来。
桂花香馥郁浓烈,有芳池水波潺潺,促织在秋草里长一声短一声无止境地聒鸣。
女子近在咫尺的这一笑,笑得银河倾倒,水波烂漫。
萧听澜下意识觉得十分“危险”,只仓皇将眸子从女子脸上避开,转身欲走。
不料下一秒,女子忽而伸出手,就抚上了他的眉。
“啊,还有一个月亮!”女子惊喜道,在那样近的距离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眸间月!”
柔软纤细的五指沿着他的眉眼轻轻描摹,宛如春风一缕,直吹玉门。
萧听澜但觉一种细微的、令人战栗的酥麻自眉心而起,星星点点,渐而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连灵魂似乎也跟着颤抖起来。
苏怀月说完这句话,又踉跄了几步,瞧那模样是全然醉过去了,直往地面下栽去。
萧听澜喊了声:“高福,给她扶着。”
半晌没听见人答他,回首一望,那高福正十分乖觉地远远地候在了那廊子尽头。
真是无用的聪明!
萧听澜无奈何,眼疾手快地抢上一步,在这女子摔到地面以前揽住了。
女子软软地靠在了他的身上,桂花香混着酒气直往他鼻尖钻,其中还混着苏怀月发间清新的梳头水的香味。
萧听澜只觉被女子靠上的那一部分如火焰一般灼烧了起来,几乎令他半边身子发麻。
恰在这时,廊子上忽而传来一个再是熟悉不过的高亢女声,正是张彤儿:“高福?你怎么在这?我表哥呢?”
便听高福回道:“陛下,呃,陛下方才去了延英殿了。”
张彤儿道:“你守在这儿?我表哥去了延英殿?你骗谁呢你!”
高福的声音跟着响起:“诶诶,张娘子!张娘子!陛下真没有在这儿!”
但听那声音愈来愈近,萧听澜微微蹙眉,实在是很不耐烦张彤儿的胡搅蛮缠,便揽住了苏怀月的腰,身形一闪,藏身在了花树后头。
高福只急道:“张娘子,你这是找陛下什么事呢?”
张彤儿道:“自然是有正事,对不对,沈大人?”
沈千意噎了一下,这会儿也只能说是。
原是方才踢毽子踢到末尾,张彤儿这一组果然是拔得头筹,开口却是要太后答应她加入绿石书院。
太后乃后宫之主,自然是没法对前朝之事有所置喙。但又不能失言,便只说四个人只能讨要一样东西。
却没料到柳眉竟而跟着说希望张娘子能来绿石书院。那黄四娘本也就是来凑个热闹的,见状便也跟着说那就请张家娘子进绿石书院罢。
余下他一个沈千意,回头一看,张彤儿的眼神大有他不答应,当场就要挠他脸的架势,只好道:“只要陛下首肯,自然是可以的。”
张彤儿一听这样的话,立即便过来找皇帝了。
紫藤花架下打碎了一个酒壶,张彤儿狐疑道:“谁在这儿喝酒?是表哥么?”
高福道:“并非是陛下,张家娘子去别处寻罢。”
张彤儿去一把拨开了他,就要往那后头的花树间寻去。
沈千意但瞧高福猛给他使眼色,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开口道:“天色昏黑,莫找了,回头沈某同陛下说清楚就是。”
张彤儿狐疑道:“你说的话有用么?”
沈千意道:“不管有没有用,沈某就算是去陛下跟前一哭二闹三上吊,也给张小娘子求来,可好?”
张彤儿给他逗得一笑:“好罢,暂且便信你一回。只是表哥…”
沈千意道:“我方才似乎见着陛下回了清晖阁了。”
张彤儿道:“你怎么不早说?”
萧听澜抱着苏怀月,但听外头的脚步声渐而去远了,四周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他只觉得自己现在就应该起身出去,可不知为何,心里隐隐总似乎有个声音,只是在那儿悄声说,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
清明的月色从枝叶间筛落下来,落在怀中女子的身上,投下斑斑点点的圆光。浓郁的桂花香气团团笼聚,似乎将天地都隔离开来,只将两人包裹在同一个泛着昏黄色泽的幻境中。
苏怀月的头靠在他的肩上,忽而皱着眉不耐地蹭了蹭,萧听澜便连呼吸声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随后便见女子只是在他肩窝里找了个更合适的位置,紧接着呼吸声仍旧是均匀地响了起来。
萧听澜一动不动,但感觉到苏怀月的鼻息在他脖颈旁轻轻扫过,一扫就如火星落入枯叶丛中,轰然烧起来一整片。
因手臂被压着,萧听澜渐而就觉出一种酸麻。
可此刻不知为何,就连这样的酸麻也似乎成了甘之如饴。
他垂下凤眸,便落在了苏怀月的唇上。
那红润的唇染着未尽的桂花酒,在月色之下闪动着光泽,恁地惑人心魄。
他不自禁伸出来手指,点上苏怀月的唇。修长指尖沿着唇线细细抚摸,擦过那一抹桂花酒。
喉结一滚,萧听澜将那微微濡湿的指尖提起,鬼使神差便往自己唇畔送去。
蓦地只听外头传来一个声音:“陛下?陛下?您还在这儿吗?”
萧听澜但觉从什么女妖的魅境中倏然惊醒,五指骤然一缩,猛把苏怀月撑开自己八百米的距离:“朕在这儿。”
高福闻声而来,不免疑惑道:“苏娘子这是,喝醉了?”
却见皇帝冷冷扫了他一眼,语气很是有些恼怒:“该在的时候不在!尽会误事!”
说罢,拂袖就往外头行去。
高福唯唯应下,再不敢多言,连忙喊后头一个小太监扶着苏怀月,就将其往寿康宫送去了。
萧听澜回了寝殿洗漱完毕,还是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幽微香气。桂花香混着酒香,还有一抹无法忽视的…女子香。
他定了定神,只觉得毫无睡意。
又想起沈千意说《赵太后》一章的话来,便拿来了那本《绿石纪闻》翻看。
然则翻着翻着,他不知不觉便又翻到了苏怀月的那句批语。
“…吾之不以为然,立于一国一民之地,因之以此人为熹光…”
摩搓着纸上的文字,萧听澜的嘴角不由又渐渐地勾了起来。
随即一顿,反应过来,猛又把唇压下,不耐地把那书“啪”一声搁在了桌案上。
高福觑着皇帝的脸色,只觉实在是很有些捉摸不透,只能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是否伺候安寝了?”
皇帝的指尖点了点桌子,却道:“拿酒来。”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要桂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