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一饼之恩(2 / 2)
仇亢着急的厉害,犹如火上的蚂蚁,团团打转,道:“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水匪心狠手辣,若是曲陵侯他有个三长两短,卑将……卑将……唉!”
刘非十足好奇,到底是甚么样的水匪,竟能让官家如此头疼,不,不只是头疼,甚至是惧怕,在梁翕之口中,仇亢虽然没甚么能耐,但是好歹领着大军,正规军难道还敌不过水匪么?
刘非道:“陛下,臣实在好奇,这水匪到底是何许人也,请陛下首肯,让臣观战。”
“不行啊不行啊!”仇亢连连摇手,道:“太宰金贵,怎么能去看打仗呢!不行啊!万一伤害了太宰,卑将……卑将便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啊!”
梁错并不理会仇亢,道:“正好朕也想看一看,这些水匪到底何方神圣。”
梁翕之点兵作战,梁错一行人便立刻启程,前往镇军将军的府署,按照士兵的陈述,那些水匪正在前往镇军将军的府署抢掠。
梁错让人做好万全的准备,便往府署而去,远远的,便见府署浓烟滚滚,一股股黑烟张牙舞爪,冲天而起,仿佛扑腾的鲛蛇。
府署内传来乱七八糟的呼喊声。
“救火啊——”
“架阁着火了!”
“库房也着火了!”
“快救火啊!先救粮仓,粮草也着火了——”
“这些挨千刀的匪贼!”
仇亢拍着大腿,道:“这些水匪!又烧了府署!陛下,太宰,府署危险,千万不要靠近啊!”
梁错冷声道:“还谈甚么危险,快去救火!”
“是!是!”
梁错派了兵马前去救火,有了兵马的支援,火势渐渐得到了控制,终于扑灭。
到处一片残垣断戟,门厅烧得黑乎乎,哪里还看得出来以前是庄严肃穆的府署?梁错踏着焦黑走进来,对刘非道:“小心。”
地上混合着焦糊和水渍,一片泥泞,放眼望去,库房、粮仓干干净净,倒不是被烧干净的,看这架势,是火烧之前,便被掏干净了。
仇亢险些坐在地上大哭打滚儿,拍着大腿道:“这……这都是军需啊!刚刚送来的,这把子匪贼!这……这可怎么办啊!”
刘非蹙眉,道:“这些水匪竟当真如此嚣张?”
远处的水上,突然传来嘶喊的声音,府署一面临水,众人立刻赶过去查看,距离太远了,实在看不清楚,隐约能分辨出星星点点的东西,似乎是战船。
梁错眯眼道:“是梁翕之的曲陵军,怕是截杀住了那些水匪。”
刘非道:“陛下,臣想去看看。”
仇亢还是阻拦:“太宰,万万不可啊!这水匪凶残,您也看到了,他们连府署都敢烧,太宰若是想要近前观战,万一……万一……”
梁错却道:“准备战船,朕要亲自掠战。”
仇亢没有法子,也不敢拒绝,硬着头皮道:“是,陛下。”
仇亢准备了战船,舟师都是随时待命的,众人立刻登上船只,鼓足风帆,向着水上交锋之处而去。
向前一段距离之后,便可看清,果然是梁翕之的曲陵军与水匪正在交战。
那些水匪的船只并不大,远远没有曲陵军的舟师雄伟结实,曲陵军的舟师经过赵舒行的指点,如今已然不只是结实,比以往还要迅捷轻便了不少,可以说是突飞猛进的质变。
相对于曲陵军,水匪显然不够看了,他们的船只又小又破,船帆甚至打着补丁,都是用一些肮脏的破布编织而成,迎着水风,那上面画着一只……豹。
刘非仔细去分辨水匪的船帆,道:“那上面是一只豹子?”
“对对!”仇亢点头道:“是一头花豹!那水匪的头子,自称豹老大,好似唤作倪豹!这船只上挂的,便是他们的战旗,府署每每看到这样的船只,都会头疼不已,便是那些水匪又来抢掠了!”
船帆鼓着风,花豹威严四方,昂首挺胸,擡起一条腿,嘴里还衔着甚么。
刘非道:“那豹子嘴里是不是衔着甚么?”
仇亢道:“是!口衔一颗人头!”
是个圆溜溜的东西,在风中十分可怖,配合着张牙舞爪的花豹,好似真的是一颗人头。
赵歉堂结结巴巴的道:“人、人头么?我怎么看着……看着像一只胡饼。”
梁错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上船来的?”
赵歉堂嗫嚅的道:“草民……草民以前没见过赵河的舟师,所以想见识见识战船,是……太宰把草民带上来的。”
无论是真正的赵歉堂,还是另外一个赵歉堂,这两个赵歉堂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精于司空,他们的建造技艺高超,刘非让他上船,便是想让赵歉堂看看,这些舟师有没有甚么可以改造的地方。
还有另外一方面,赵歉堂的“影子”出现了,不同于刘离,赵歉堂的影子想要杀死赵歉堂,变成独一无二之人,刘非自然不能叫他得逞,因而必须将赵歉堂带在身边才是。
梁错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听到赵歉堂说是刘非把他带上来的,又想起了赵歉堂对刘非的表白,道:“你闭嘴便是,不要再开口。”
“哦……”赵歉堂乖乖点头,十足的听话。
前方交战,梁翕之带了自己亲信,又点了一些赵河的兵马,数量可谓是十足,瞬间将那些水匪截住,拦住他们的去路。
双方明显在交战,梁错眯眼观战,梁翕之用兵刚猛,虽有时候意气用事了一些,但加之晁青云的辅佐,可谓是无往不利,梁错并不担心甚么。
果然,不一会子,水匪便落了下风。
仇亢拍手惊叹道:“陛下英明!侯爷英勇!那些水匪竟如此不堪一击!”
梁错轻笑了一声,道:“甚么水匪,也不过如此。”
水匪的船只本就不够看,加之他们的战船上还载满了战利品,全都是从府署抢来的物资和粮食,船只沉重吃水,根本开不快。
噗通——
噗通!
噗通……
继而连三的水声响起,仇亢道:“水匪落水了!”
刘非却摇头道:“不是,他们是在将物资往水里扔。”
“啊?!”仇亢仔细去看,大惊失色,道:“这把子水匪!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他们竟……竟把粮食全都扔到水里,这……纵使捞起来,也……也都泡了河水,吃不得了!”
因着水匪的船只太过沉重,十足吃亏,一时间不敌梁翕之,竟然把枪来的物资全都扔进了水中,瞬间船只的吃水变浅,更加灵便。
梁错沉声道:“他们扔了物资,是要逃跑?”
“不对!”梁任之却突然道:“快让梁翕之撤退,水匪要撞船!”
“撞船?”刘非狐疑,看向梁任之。
梁任之紧紧蹙着眉,面色严肃而肃杀,他生得普普通通,放在人堆里一眼都看不到的那种普通,但此时此刻,他面色威严,不知是不是水上风大,令人有些慌神,刘非一时还以为看到了梁错,梁任之蹙眉的样子,简直和梁错十成十的神似。
仇亢道:“不可能!公孙有所不知,曲陵侯与咱们赵河的战船,都是顶大的舟师,水匪的那些小船,若说逃跑,兴许还能跑得快一些,但若是直接撞过来,便等着粉身碎骨罢!”
梁任之却道:“他们的船体上,嵌了锐器。”
似乎要证明梁任之的言辞,水匪的小船鼓足了风帆,风帆上的花豹张牙舞爪昂首挺胸,因着船体小的缘故,速度便快,突然冲着梁翕之的大船冲过来。
哐——!!
一声巨响,梁翕之的大船似乎并没有受到甚么伤害,但是下一刻,嘈杂的喊声传来。
“漏水了!!”
“不好了……船体漏水了!”
“快放备用船!”
“快……”
小船仿佛一把利刃,将梁翕之的战船扎穿,随即一点子也不留恋,调头便向远处逃窜而去。
反而是梁翕之的战船,混乱不堪,顷刻之间,竟歪歪斜斜的向下沉去。
梁错眯了眯眼目,狐疑的看向梁任之,不知梁任之是如何知晓水匪的战船嵌了锐器,距离这般远,梁错与梁任之都是练家子,按理来说,梁错看不真切,梁任之也看不真切,但梁任之好似提前知晓了一般。
不过他没有这个时间疑惑,立刻下令道:“鼓起风帆,救人!”
仇亢连声道:“是!是!”
咕噜咕噜……大船陷入水中,士兵们不停的扑腾呼救,仇亢赶紧下令救人,将士兵们一个个打捞上来。
刘非扒着栏杆往下看,指着水面道:“是曲陵侯!在那边,快捞人!”
梁翕之抱着一块断裂的甲板,没甚么性命之忧,但是整个人仿佛落汤鸡一般,因着介胄太过沉重,为了保命,把介胄扒了,坦胸露怀的,十足狼狈。
士兵们赶紧把梁翕之捞上来,梁翕之一身都是水,大喊着:“晁青云呢!晁青云在哪里?!他也掉下水了,快去救他!救他啊!”
刘非安慰道:“曲陵侯不必着急,青云大哥在那里呢。”
梁翕之顺着刘非的指向一看,晁青云也被救上来了,披了一件衣裳,除了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完全没有自己这般狼狈。
梁翕之赶紧拢起自己的湿衣襟,感觉没脸见人了。
“主公!”晁青云跑过来,将披风披在他身上,水风太大,这般湿漉漉的,着了风邪便坏了。
梁翕之垂着头,道:“陛下……你、你责罚我罢!是我轻敌,以为他们只是区区毛贼,没想到……他们是狡诈的区区毛……阿嚏!毛贼!”
梁错还以为今日能抓住水匪,一探究竟,没想到这些水匪,竟然还有些子本事,倒是出人意料。
梁错道:“这不怪你,快些去洗漱更衣,不要生病。”
梁翕之本就没脸见人,听梁错这么说,赶紧跑到船舱,恨不能直接从甲板打个洞,一头扎进船舱里。
仇亢感叹道:“这些水匪,就是阴险狡诈,实在阴险狡诈!他们的狠招数,还多着呢!”
梁错幽幽的道:“仇亢你先退下。”
“是。”仇亢不敢多言,赶紧退下去,离开了战船的甲板。
梁错看向梁任之,道:“方才你是如何提前得知,那些水匪的船体,嵌入了锐器?”
梁任之目光一动,拱手道:“不瞒陛下,其实臣也是突然想到,水匪的这些战船,与在赵先生屋舍中,看到的图纸十分相似,那其中一张图纸上,画的正是如此战船,船只小巧如鱼,船帆如鹰,船头和两侧镶嵌锐器,可以撞击船只与礁石开路。”
众人的视线成功的从梁任之身上,转变到了赵歉堂身上。
赵歉堂“啊?”了一声,挠了挠下巴,道:“我……我的图纸?我记得那只鹰船的图纸……没有摆出来啊……”
刘非仔细回想了一下,赵歉堂的屋舍中,的确挂着很多图纸,有的图纸甚至便画在墙上,看得出来,赵歉堂这个人很痴迷于研究这些活计。
刘非虽不说过目不忘,但那些图纸十足新奇,当时多看了几眼,他不记得有这么一张鹰船的图纸。
刘非侧头看了一眼刘离,刘离也正看着他,二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刘非更加肯定了,梁任之在说谎,当时赵歉堂的屋子里,起码明面上,并没有摆着这张图纸。
梁错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些水匪的战船,是你设计的?你与水匪,是一伙的?”
“不不不,”赵歉堂使劲摇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水匪的同伙,不过……不过那鹰船,的确……的确是草民设计的。”
刘非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歉堂搓着自己的衣襟,低声道:“草民……草民好似认识那个水匪的头子。”
梁错冷声道:“认识便是认识,为何是好似?含糊其辞,你到底想要隐瞒甚么?”
“没有没有,”赵歉堂焦急道:“我、我没有要隐瞒啊!说是好似,是因着……因着仇将军说,说水匪头子名唤倪豹……我……我不识得唤作倪豹之人,但……但识得一个唤作……倪狗蛋之人。”
“倪狗蛋?”刘非眨眼,这名字好生接地气。
赵歉堂诚恳的道:“草民不敢扯谎,那个倪狗蛋,就是渔村之人,他是渔村之中的一个孤儿,平……平日里没有固定居所,我曾经舍给他一顿饭食……”
赵歉堂似乎想起了甚么,又道:“草民方才……方才说鹰船上的旗帜像是豹子咬着一张胡饼,其实是因着……因着当时施舍给倪狗蛋的,便是一张胡饼,他还说……日后发迹了,一定会报答我的胡饼……胡饼之恩。”
刘非摸着下巴,眼眸转动,道:“那鹰船是怎么回事?”
赵歉堂道:“鹰船是草民设计出来的,本是给渔村的村民所用,不过……村民们觉得鹰船长相怪异,怕……怕惹怒了河神,便没有建造。”
渔村的村民十足迷信,相信河神,毕竟他们靠着河水吃饭,河水涨落无情,便算是不信的,也会家家户户拜河神。
赵歉堂继续道:“那个倪狗蛋看过草民的设计,当时……当时夸赞过草民的鹰船,之后……之后也没有甚么了,后来倪狗蛋离开渔村混迹,便再没回来,草民实在不敢肯定,那个水匪头子倪豹,就……就是倪狗蛋啊。”
赵歉堂的面色有些委屈,也是,一个豹子,一个狗蛋,听起来差着十万八千里,但若是倪狗蛋真的落草为寇,还成了水匪头子,的确不能再狗蛋狗蛋的叫,要给自己起个镇得住场子的名字才是。
刘非眯起眼目,似乎在思考甚么,上下打量赵歉堂,道:“那个倪狗蛋,说过要报答你的胡饼之恩,对不对?”
赵歉堂点点头,道:“对、对啊。”
刘非又道:“若是风帆上绘制的真的不是人头,而是胡饼,那说明这个倪豹,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赵歉堂迷茫的眨眨眼目,没明白刘非的意思。
刘非笑起来,道:“臣倒是有个好主意,或许可以将水匪倪豹引出来。”
刘离挑眉,道:“你是想……”
他说到这里,看向赵歉堂,与刘非一般无二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赵歉堂。
赵歉堂瞬间感觉到压力巨大,抿了抿嘴唇,又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垂下头来。
任是谁被心仪之人,这般上上下下的打量,也会不好意思,尤其还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刘非!
梁错心里酸溜溜,打断了刘非暗昧的打量,道:“到底是甚么法子?”
刘非道:“倘或这个倪豹,真是当年的倪狗蛋,那咱们便可以用他的恩人,也就是赵歉堂,将他引出来。”
梁错不解:“如何引?”
刘非一笑,道:“假意将赵先生抓起来,挂墙头,发榜昭告赵河子民,有串通勾连水匪者,这便是榜样!”
梁错眼皮一跳,道:“水匪的窝点不知藏在何处,榜文发出去,不知何时才会传到水匪耳朵里,这挂墙昭示,也不知要挂几日,且……倪豹不一定便是当年的倪狗蛋,便算是倪狗蛋,也不一定会报答赵歉堂的一饼之恩,有极大的可能,会白白用功。”
梁错看了一眼赵歉堂,道:“赵先生不一定愿意配合?”
刘非看向赵歉堂,莞尔一笑,道:“赵先生青年才俊,深明大义,有胆有识,见地自然比一般人深远,若能因此抓住水匪,将是造福百姓的壮举……赵先生,不知你意下如何?”
赵歉堂耳朵里都是刘非夸赞的声音,刘非的嗓音轻飘飘、软绵绵,温温和和,不急不躁,犹如三月春风,温暖而情人心脾,又仿佛羽扇,轻轻刮蹭着赵歉堂的心窍,整个人浑浑噩噩,犹如云里雾中。
赵歉堂被夸得面红耳赤,一脸羞涩,本就有些口吃,此时更是结结巴巴,道:“我、我挂!我挂!为了刘非……不不,不是,为了赵河的子民,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