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当年梦(2 / 2)
殿中齐刷刷又跪倒一片。
“请圣上息怒。”“请圣上息怒。”“请圣上息怒。”
他站在台上俯首,黑压压的抵在地上的乌纱帽,就是他手中仅剩的肱骨和底牌,他勃然震怒——
“不能不忠,朕要你们何用?!朕交代的事,你们哪次给朕办好过?朕在宫中宵衣旰食,你们出了金銮殿,可曾还想起这江山社稷黎明百姓?口口声声息怒,你们是将朕当作傻子了吗?”
他走下高高的台阶,抽出侍卫腰间的长剑,举剑一挥——
鲜血溅上他的龙袍,他冷冷地看着方才还鲜活的头颅,滚过两圈之后,被官帽阻拦着静静躺在原地,鲜血从切口一缕缕往外流淌,混着尘土凝固。
画面又转。
还是那座金銮殿,他坐如松柏,声音朗然如剑啸,浩浩然响彻整个殿宇。
“袁卿何在?”他问。
大殿之中站出一个魁梧的壮年男子:“臣在。”
“朕委你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督师,赐你尚方宝剑,督师蓟辽,命你即刻驱兵南下,治理辽祸,你可接旨?”
“臣接旨。隆恩在上,臣定不辱命。”
……
金銮殿上时光荏苒,他面颊上青涩褪尽,神色凌厉再不见笑。他大伐阉党,例行节俭,平反冤昭。他日日夜夜忙碌在御书房中,不到二十年纪,头上青丝已经斑白半数,他带上九五至尊的毓冕,坐在重重帷幕之后,众臣看不清他总是皱着的眉头,也看不见清他眼角不知什么时候爬上来的细纹。
他高高在上,孤家寡人,困在万里江山的方寸之间。
几人跟着他的记忆,穿梭在金銮殿和御书房,皇宫中各处议事的高台,却再没见过任何皇帝该有的享乐,他总是神色匆匆,抚不平的眉头,他最奢侈的放纵,是独自倚靠阑干之上,对着皓月苍峦一声长叹。
在那一瞬间,他挺拔的脊梁一松,沉重的两肩终于卸下来一点。
“看起来是个好皇帝啊……”孙悟空纳闷道,“这真是那个北静王吗?”
北静王要真从前是个皇帝,怎么着也该是鱼肉百姓暴虐无道的那一种吧?
土地叹一口气,道:“哎,他的事情有一点复杂……”
正说着话,画面又转回了金銮殿。
“袁崇焕,你擅杀岛帅,市米资敌,欺君罔上,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朕对你信赖有加,你就是这样报答朕的?通虏谋叛,你该死!来人,替朕拟旨!”
当初那被他委以重任的兵部尚书,就这样被拖下朝堂。圣旨之上,他被判凌迟处死,抄没家产,家眷流放三千里外。众臣惶恐地垂着头,不敢对上他的眼神。
逆臣除尽,接下来,等着来的却依然都是败讯。
他坐在金銮殿上,眉头皱着一天比一天紧,挺拔的脊梁渐渐变弯,他不过三十年纪,脸上已全是疲惫的老态,走久了路就气喘不已。
他拼命地看着奏疏,焦急地催着战事的消息,事无巨细,夜分不寐,数次累得晕倒在御书房中。
有人劝他迁都南下,他说:“国君死社稷,朕志决矣。”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兵临城下。
他走到后宫,找到他的皇后,说大势已去,不愿见她受辱。
他的皇后对他叩拜三下,悬梁殉国。
他站在宫殿之中,头发早已经全白,仰头看房梁上相伴十多年的倩影从生到死,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走了片刻,眼角终于发红。
后宫中妃嫔仓皇逃窜,他拿着剑一个个斩杀,直到见到自己不过十二岁的女儿。
“父皇!”她嚎啕大哭,一步步往后退,直到身抵着墙壁,“不要……”
他闭上眼,举剑而下。
“你错就错在,生在我家——”
剑光一闪而下,有人拉住了他的父皇,剑刃一偏,只斩断了她的手臂。
“啊——”她倒地痛嚎。
“皇上!”救她一命的太监不分尊卑地拽住他双目赤红的父皇,“公主何辜!”
……
皇城沦陷,他逃出皇宫,走投无路,仰天长啸。
“祖宗栉风沐雨之天下,积祸至今,危如累卵,朕耕耘半生,为何偏偏让朕做了这个亡国之君!”
他除下腰带,旋即自缢在一棵树下。
他死之前,咬破手指,衣襟之上写下遗诏——
“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复面,任贼分裂,勿伤百姓一人。①”
众人站在他死的那棵树下,久久不能言语。
“他叫朱由检。”土地道。
“我们一般叫他崇祯。”
作者有话说:
①:崇祯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