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雨兰舟(二)(2 / 2)
他才应当是她的青梅竹马。
卫籍就这样想着,窝在她的肩窝里面忽然轻轻哼笑了一声。韵文回过神来,一时间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真的醉了。
可她忽然想起来,在今早登上楼船前,连琢曾附在她的耳畔同她说,这卫家郎君在当年也来了她大哥哥的宴席上的,指不定他知道些什么。
不是都说酒后吐真言吗,她不觉得这句话能传这般久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的。于是她拍拍他的手背道:“文伯,我有一事相问。”
她终于将他的身子扶正,不再继续靠在她的肩窝里。“七年前,你可也在庾府,来了庾家大郎君的宴席上面呐?”
卫籍睁着眼,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后蒙着醉意回答道,“似乎确有此事。”
当然有这事儿啊,他还曾被一个没心没肺的姑娘吓跑了他正钓着的鱼儿。他看她实在怯生,又觉着自己的身份,当是给她留点什么带走的,末了为了安慰她便给她折了根柳枝,用意是希望能留在他的身边。这些事情他根本不需要去藏,也不需要说谎。
韵文听着他这话,眼睛倏地亮了起来。“那你必然是知道那日洛阳都来了哪些人家的吧!”
卫籍重重地点了两下头。“时间恁般久了,我也不全记得,只知道那日陈郡谢氏的人家去了不少,还有范阳卢氏的、太原温氏,高平郗氏的也来了些。义怀兄的夫人是太原王氏的女郎,琅琊王氏的人也有来,旁的便不太记得了。”
都是些叫得上名堂来的世家大姓,韵文听着他醉得不轻的言语却能慢悠悠地唤回如此这般多过往许多年前的事儿来,忽然便觉得他不像是真得醉了,更像是在哄骗着她。
可他究竟醉没醉的,哪有她问清楚那一日都有哪些人家来得要紧啊。于是她继而问道:“那你可还记得,那日你可看见有多少郎君同你是差不多般大的年纪的?”
卫籍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同她对视着。“似乎是只有三位。我一个,谢家那出了名的小纨绔一jsg个,还有琅琊王氏的那一个。”
她听着他这话,心里面是又喜又惊,喜的是她几乎能断定,那就是陈郡谢氏的小郎君了,可惊的同样也是陈郡谢氏这样的世家身份。
她连打小身上带着的同琅琊王氏的婚约都觉得诚惶诚恐了,何况是与之相当的陈郡谢氏呢。
可她实在是太想见到那时候的那个小郎君了。纨绔不纨绔的并不要紧,照理说她阿兄也是个纨绔,纨绔是个什么样儿的她最清楚不过了,况且若真是个纨绔,想必她更不用为逃不了这婚约而发愁了。
可这陈郡谢氏的门实在是不好进的,再者,他如今是否已经有妻妾了,她也是一概不知。她虽出身不如他们谢家和王家,那好歹她也是个名门望族出来的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她是汝南周氏的嫡女,她这辈子是绝不可能给人做妾的,不然她还有何颜面去面见她自小到大跪了那么多回的家祠中,列祖列宗牌位们。
她望着他真诚的眼眸,心里面涌上来是一阵阵的悲伤。她忽然难受得尤为想哭,有万般情绪想宣泄出来。
这是她生平第一回对于她一直以来所仰望且小心翼翼,不愿被时间长河磨灭遗忘掉的那道心间的刻痕产生了怀疑与不安的情绪。她感觉内心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她不愿意去看,也不愿去想。她决定就让它在自己心里面的角落自生自灭,最后变成一幅什么样子都与她无关。
可她越不想去想它,那股子被尘封已久的酸涩便上涌地愈烈。她抱着他的手臂,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像是有人生硬地拽走了她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魂儿,剜心的痛。
此刻她很想放声大哭一场。可这是在庾家的楼船上,她只是这艘楼船上短暂得不能再短暂的过客。她开始胡思乱想,将自己此时的境遇同那谢家纨绔郎君一同对比。
卫籍轻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着气。她在他的怀里沉默地落着泪,泪水星星点点,逐渐浸湿了他的衣领。他感受着她的情绪起伏,说不出自己该是同她一道难过还是应当窃喜。
为她难过而难过,为他才是她挂念了恁般久的人儿而窃喜。
做人啊,生下来过活这么一遭,真是矛盾又复杂。
他最终还是决定劝一劝她。“听闻这谢家小郎君屋里的通房都有四五个了,如今虽是没有正房夫人,但估摸着谢家郎主同主母也当是在搜罗着了吧。”
韵文越发觉得他是并没有醉的了。可她不想来纠缠这些。文伯说得是有几分道理的,就算是她这样记了他这么多年,可他也不一定还记得她。
她肿着两只眼问道:“你可以带我去陈郡吗?”
她虽人微言轻,可她还是不愿意就这样死心。她这样一个懦弱的人,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已经勇敢上这么一回了,她不能回头看,毕竟这日子还得往前过,这世上也没有嫦娥的后悔药。
面前的少年郎似乎是笑着微微叹了一口气。“你呀……就不觉得,你说的那个人儿,我也是有可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