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深夜食堂(13w)(2 / 2)
从日本街头看到的汽车、电器聊到此行紧张的日程,再到各自对未来的些许想法。
大家都是年轻人,抛开国内的身份束缚,在这异国的深夜小馆里,距离迅速拉近。
宋梁溪和吴垒本就是bj大院里互相知道根底的子弟,但让他们惊异的是,许成军竟真的如传闻一样,家世普通,是凭着自身才华从皖北农村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普通么
其实也不算普通,要没有许父,他刚穿越来连王处那都过不去。
但分和谁比。
宋梁溪看着许成军平静叙述侧脸,看着他熟练使用筷子夹起生鱼片、从容品评清酒的样子,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神情逐渐复杂,那里面混杂着佩服、好奇,以及一些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在异国他乡脆弱时刻更容易滋生的莫名情愫。
几杯清酒下肚,她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眼神也愈发迷离。
看着周围那些纵情谈笑、似乎毫无生活压力的日本上班族,宋梁溪不禁带着一丝羡慕和迷茫,轻声说:“成军,吴垒,你们说……我们什么时候,我们的城市,我们的老百姓,也能像他们这样……”
许成军晃了晃杯中清澈的酒液,目光似乎穿透了居酒屋的木质墙壁,望向了更远的地方,他轻声道:“全方位的追赶……可能需要一代人,甚至更久吧。路还长,但总得有人开始走。”
他话音刚落,旁边那桌喝得兴起的日本上班族们,在一位胖胖的中年课长带领下,竟然开始不成调地齐声哼唱起一首旋律悠远、带着淡淡哀愁的演歌。
是北岛三郎的《函馆之女》。
旋律本身就带有一种物哀(もあわれ)的美学色彩。前奏悠扬婉转,整体曲调苍凉而深情,充满了对远方恋人、对逝去时光的思念与哀愁.
那歌声谈不上美妙,却充满了生活重压下的释放与同僚之间的温情,与居酒屋喧闹温暖的氛围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这充满异国风情的一幕,让宋梁溪看得有些出神。
她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动着桌上的小瓷杯,目光从那些纵情声色的陌生人身上,缓缓移回到许成军沉静的侧脸上。酒精让她的思维变得有些迟缓,却也剥去了她平日里那层骄傲的外壳,让内心的情绪更加直白地流淌出来。
“开始走……”
她喃喃地重复着许成军的话,眼神迷离,“可是该往哪里走呢像他们这样吗”
她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头,像是在问许成军,又像是在问自己,“拥有这么多物质,就是好了吗可为什么……我看着他们,觉得他们很快乐,但又好像……很空虚”
敏锐的姑娘
她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天真,却又直指核心。
连正在跟吴垒讨论麒麟啤酒和青岛啤酒哪个更好喝的许成军,也不由得被她吸引了注意力。
许成军转过头,正对上她那双因醉意而水光潋滟、仿佛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睛。
在昏黄的灯光下,她浓艳的五官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柔和的脆弱感,格外动人心魄。
连旁边几桌的日本男人,都忍不住偷偷瞄向这个气质独特、容貌昳丽的中国姑娘。
“物质丰富是基础,但精神上的充实和方向感,或许更重要。”
许成军的声音不高,在演歌的背景音和周围的喧闹中,却清晰地传入宋梁溪耳中,“他们的快乐是真的,空虚也可能同样真实。我们要追赶的,不只是霓虹灯和电视机,更是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既能脚踏实地又能仰望星空的活法。”
他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宋梁溪此刻有些纷乱的心湖,荡开圈圈涟漪。
她看着他,只觉得他说话时那种笃定和清醒,与周围微醺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又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她忽然想起下午他与杜鹏成交锋时那犀利又克制的样子,想起他面对日本记者时那份超越年龄的从容,想起他流利的外语和此刻对异国文化一针见血的点评……
一种混合着强烈好奇、由衷钦佩,以及一丝在陌生环境中不由自主产生的依赖感,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她从小到大,身边从不乏优秀的同龄人,无论是大院的子弟还是北大的同学,但从未有一个人像许成军这样,让她觉得如此……深不可测,又如此令人安心。
“属于自己的活法……”宋梁溪低声重复着,眼神有些飘忽。
她忽然倾身向前,手臂不小心碰到了许成军放在桌上的手,一股微热的触感传来,她却仿佛没有察觉,只是直直地望着他,带着醉意的憨态和一种近乎崇拜的认真,问道:“许成军,那你找到你自己的活法了吗就是……写作吗”
她的靠近带来一阵清甜的香气混合着酒意,那双大眼睛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仿佛能将人的魂魄吸进去。
许成军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自己的倒影,以及那份毫不掩饰的、炽热的情感。
他是男人,所以许成军的心跳不易察觉地漏了一拍。
但他很快稳住了心神,不着痕迹地将手稍稍收回,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借此掩饰那瞬间的悸动。
他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这个过于私人的问题,而是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指着桌上那盘精致的日式鸡蛋卷说道:“尝尝这个,玉子烧,做得挺地道,甜度适中。”
宋梁溪看着他避而不答的样子,非但没有失望,反而觉得这个男人更加神秘,更加让她想要探究。
哪怕他有对象。
她正要说话。
就在这时,居酒屋的门帘再次被掀开,一个戴着圆框眼镜、头发有些凌乱、气质颇为独特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似乎对这里很熟,跟老板打了声招呼,目光在店内扫视,最终落在了许成军他们这一桌三个明显的“外人”身上。
他盯着许成军看了几秒,眼中露出思索的神色,随即竟径直走了过来,用带着口音但能听懂的英语试探性地问道:
“exce…areyoufrothechesedelegation?(打扰一下,你们是来自中国的代表团吗)”
他特别看向许成军,脸上露出恍然和兴奋的表情:“ithoughtiregnizedyou!youarethat…‘cheseoscar’!frotheagaze!(我就觉得眼熟!你是那位……‘中国的奥斯卡’!杂志上的那个!)”
许成军三人皆是一愣。
“奥斯卡”
“是啊,你的名字已经报社的记者们传遍了东京谜中国贵公子、文学使节団に现る!”
吴垒率先反应过来,用日语回应确认了身份,也给许成军翻译了几句。
给他尴尬的不行。
到是宋梁溪在一旁咯咯乐地不行
这位中年男人显得非常高兴,立刻自我介绍,他竟然是日本漫画界的知名人物石之森章太郎。
这个年代和手冢治虫齐名的。
也是哥工作狂和夜间活动狂
他显然是看到了《周刊新潮》上关于许成军的报道。
这位漫画名人毫不拘束地拿起自己桌上还没开封的一瓶麒麟啤酒,热情地给许成军三人的杯子满上,然后高高举起自己的酒杯,用生硬却充满真诚的中文大声说道:
“来!为了……中日友谊,长存!干杯!”
许成军笑笑举杯。
内心却撇撇嘴,友谊么
友谊只能在东风之内。
但无论怎么说,这十年的中日友好时光也是真的。
虽然后来人很多对这段时光并不了解。
他的举动感染了周围几桌的日本客人,大家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友善地笑了起来,甚至有人也跟着举起了酒杯。
旁边一桌下了班的日本“サラリーマン”(工薪族)喝得兴起,听说,知道这是中国来的知名作家,充满了新奇。
开始齐声唱起了一首旋律熟悉的演歌,虽然跑调,却充满了生活的热情与疲惫后的放纵。
居酒屋的老板娘,一位和蔼的欧巴桑,笑眯眯地给许成军他们这桌又送了一小碟腌渍小菜,用日语说着“サービス(赠品)”,并解释道:
“很多附近的常客都会在这里待到深夜,这里就像是他们的‘深夜食堂’,卸下白天的面具,倾诉烦恼,分享快乐。”
所以此时此刻在深夜食堂吃饭的你们快乐么
又有多久没有纵情欢呼和畅饮——
许成军有些痴了。
石之森章太郎的热情,周围工薪族不成调的歌声,老板娘温和的笑容,以及宋梁溪那双在酒意与灯光下愈发迷离、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眼睛……
这一切混杂着烤鱼的焦香、清酒的冷冽和空气中弥漫的、属于另一个时代的喧嚣,像一张温暖而粘稠的网,将许成军轻轻笼罩。
然而,在这异国他乡的、看似融洽的热闹深处,一种更深的疏离感,却像杯底沉淀的残渣,悄然泛起。
快乐
或许是有的。
但更多的,是一种漂浮感。
眼前这一切——经济的腾飞,物质的丰裕,甚至这看似亲昵的、为“中日友谊”的干杯——都像这居酒屋里昏黄的灯光,看似温暖,却照不透前路,也回不到真正的故土。
八十年代的日本,以一种近乎复刻的姿态,映照着他记忆中某个未来的模糊侧影,繁华,精致,却也在骨子里透着一丝难以言传的倦怠。
眼前宋梁溪那几乎不加掩饰的、带着崇拜与依赖的目光,这看似在异国氛围下自然而然滋生的情愫,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错觉”
而耳边这为了“友谊”的干杯声,在知晓未来几十年波谲云诡历史走向的他听来,也带上了一丝荒诞的、可笑的色彩。
政治嘛
弱小的时候要发展,但是历史不能忘,也不敢忘。
各种情绪。
对时空错位的感伤,对眼前情感的疏离,对看似牢固实则脆弱关系的洞悉,以及内心深处那一缕无法与外人言说的孤独。
交织在一起,在他的胸腔里发酵,膨胀,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忽然觉得,必须写点什么,才能将这复杂难言的心绪稍稍排遣。
“抱歉,失陪一下。”
许成军对石之森和宋梁溪他们轻声说了一句,从随身带着的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又向老板娘借了一支笔。
在周围喧嚣的声浪中,在演歌苍凉的余韵里,在宋梁溪困惑而迷离的注视下,他微微侧过身,伏在狭小的桌案一角,笔尖飞快地在纸上滑动。
吴垒好奇地瞥了一眼,看到那是汉字,便低声念了出来,声音在嘈杂中显得有些断续:
《居酒屋昭和六十三年》
作者:旅人
居酒屋的灯影在梅雨里浮沉
暖帘垂下三寸寂寥
瓷碟上秋刀鱼的银鳞渐渐灰暗
像某些未及道别就冷却的约定
电视里相扑士的呼喝塌陷成雪
在啤酒泡沫中次第消融
邻座醉客的和歌断在喉头
化作醪糟里半枚月亮的残影
筷子轻搁成通往旧年的铁轨
而站台上飘满陌生的乡音
当老板娘添上第三壶菊正宗
我看见自己的背影正穿过纸拉门
在霓虹凋零的昭和深夜
除了溃散的余温
一切禁止入内
一切禁止入内
“送给你了,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