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入情障便归于癫狂(2 / 2)
走完一趟刀法一趟拳法,凤凰这才收了势,一边擦拭着额上细细的汗珠,一边走过来说道:“等你伤好了,咱们好好切磋切磋如何?”
她一直没找到机会和姬瑶花痛痛快快地斗一场,是以听了梁氏兄弟转述的那一场拼斗之后,很是手痒。
姬瑶花笑而不语。
隔壁的庭院便是小温侯和梁氏兄弟的住处,此时安静下来,可以清楚听到他们对练之际的呼喝之声。凤凰看看姬瑶花,忽而笑道:“你老实说,那天晚上,小温到底干了什么?”
姬瑶花心中“突”地一跳,斜了凤凰一眼:“不关你事。”
凤凰瞧着姬瑶花脸上不可自抑地漾开来的一层薄薄红晕,知道自己命中了她的要害,大感得意,凑得更近了,紧盯着姬瑶花道:“怎么不关我事?小温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喂,你就不能说句实话吗?老是这么闪闪躲躲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姬瑶花抿一抿嘴。凤凰倒是想对她玩激将法呢。她本待不予理会、起身回房的,但是凤凰将刀一横,便将她逼得靠在了廊柱上动弹不得。凤凰目光灼灼,神色郑重:“姬师妹,今天晚上咱们一定要将事情说个清楚明白!”
兄弟是做什么的?不就是要在关键时候两肋插刀、帮忙到底的吗?要帮小温侯捉住姬瑶花这么个七窍玲珑心的女子,不靠他们这帮兄弟,尤其是凤凰,还能靠谁?凤凰自感责任重大,是以无论如何也非要逼着姬瑶花当面给个答案——她倒半点也不觉得有趁人之危之嫌,若是姬瑶花未曾受伤,哪里还捉得住她?
隔壁庭院中忽地安静下来。
凤凰猜到小温侯三人这会儿想必也正在侧耳倾听,更是不肯放过姬瑶花了。
姬瑶花自然也猜得到这一点,脸上的红晕更深。然而心念流转之际,却蓦地生出隐隐的苍凉。凤凰虽说不是那种细致体贴的女子,但是看着她面上红晕渐渐褪去,也本能地察觉到了她心绪的微妙变化,诧异地道:“你怎么啦?”
凤凰的探问让墙那边的小温侯的呼吸不觉停顿了一下。
姬瑶花静静地转过目光,望着那冷月,轻声说道:“凤姐姐,你可知道,神女峰弟子,情障一生,便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到头来,十之八九,都归于癫狂?”
就如同飞凤峰弟子,十之八九,都生于烈火,死于飞焰一般。
凤凰一怔,立刻想到关玉涛所说的那个故事,曾经的神仙眷属,到头来也仍旧是誓言成灰,即便将整个关家烧成灰烬,又如何能够挽回?最终也只能在神女峰上孤独终老罢了。
她不免要努力为小温辩解:“你可别将小温当成那些人来看!”
在凤凰看来,那些朝三暮四、优柔寡断、有始无终的家伙,怎么能够与小温相提并论?从小到大,小温什么时候让他们这帮兄弟失望过?
姬瑶花轻轻一笑:“只可惜,很多时候,这癫狂其实都是因为自己而非他人的缘故。”
所以,无论她们遇上的是什么样的人,到头来都逃不过同样的命运。
不待震惊的凤凰回过神来,她又紧接着说道:“若是只有我一个人,便由它癫狂也罢。可是我还有瑶光。我若真个疯魔,最痛苦的人,便是瑶光了。”
其实她和姬瑶光,骨子里都有着蹈火的冲动。所以,姬瑶光明明知道甘净儿是什么样的女子,也忍不住要放纵自己去接近去喜欢。然而他们都不是独自一人。他们并不害怕让自己受伤,可是,却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受伤。
姬瑶花让甘净儿划在自己背上的那一刀,终于成功地阻止了姬瑶光与她的接近,也阻止了那熊熊火焰将会给姬瑶光带来的伤害。
姬瑶花确信,自己做过的事情,姬瑶光为了同样的目的,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若独自癫狂也罢,那饮鸩止渴、飞蛾扑火的痛苦,又有谁知是不是无上的幸福与快乐?
可是,她不能让瑶光因此而痛苦受伤。
姬瑶花轻轻推开凤凰的刀,站起身,翩然离去,留在凤凰大受打击地呆在那儿,而隔壁的梁氏兄弟则大气也不敢喘地看着脸色很不对劲的小温侯。
姬瑶花的这番话,摆明了也是说给小温侯听的。
这个时候,梁世佑不免极其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想个法子,将姬瑶光那个碍眼的臭小子神不知鬼不觉地给灭了?
当然,他也只敢想一想而已。
若在丰水季节,顺大宁河而下,到巫山县城不过大半天的路程。但是隆冬水枯,船行不便,一行人只能循原路赶回。
清早启程,午后经过前晚遇上人熊的地方,山林寂寂,鸟兽绝迹。
大宁河对岸,蓦地传来一声悲鸣。抬滑竿的土人惊惶失措,滑竿几乎翻倒。紧跟在一旁的小温侯伸手稳住了滑竿。姬瑶花却已在这同时翻身落到了地上,叹口气说道:“那是猿啼啊。”
那些土人面有愧色,低头不语。
人熊的传说委实太过可怕,前晚亲眼见到的场景更印证了这种可怕,也不怪他们视之为魔鬼,草木皆兵。
姬瑶花暗自皱眉。她该如何去除他们心中的恐惧呢?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三头人熊的葬地。
小温侯心念一动,说道:“你是不是打算掘出来、强迫这些土人习惯面对?”
姬瑶花转过头看着他:“这难道不是一个好办法?”
小温侯微笑:“这就像军中训练新兵,要将他们拉到战场上、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之后,才能真正成为可用之材。不过,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种胆量的。逼得太过,只怕他们反而会落荒而逃,信心与勇气彻底被摧毁。”
姬瑶花默然片刻,莞尔一笑:“这么说,就暂且饶过他们吧。”
看着他们谈笑自如,后面的梁世佐和凤凰都大觉开心。只有梁世佑皱着眉头嘀咕:“不对头,很不对头。”
以姬大小姐的脾气,越是这么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怕越是麻烦大大;而姬瑶花这样挥洒自如,仿佛昨夜被凤凰逼问时说出来的话,只是一缕轻烟,偏偏小温还恍若未觉一般与她有说有笑,这就更让他觉得大大不妥了。
小温侯自是也感觉到了这个中蹊跷,不过他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姬瑶花既然摆出一副前嫌尽释、言笑晏晏的模样,他又何必一定要为了追寻一个答案而将姬瑶花逼到反面去呢?
回到巫山县城,已是第二天日斜时分。一行人先将姬瑶花送回姬氏老宅,之后才回到县衙。忙乱到掌灯时分,才安顿妥当。
在书房中坐下,说起这一路的情形,朱逢春听得拍案大笑:“好,小温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实在是高!就是不能陪着姬大小姐掉花枪,一抱定乾坤,多么痛快!姬家既然是巴中大族,这时候想必长辈都在家中过年,等春节大祭忙完,我立刻亲自登门替小温提亲去!”
凤凰暗自嘀咕,不知道小温在帐篷中还做了些什么,想来绝不止抱一下这么简单;若是五哥问得出来,料想更要高兴得等不及去替小温提亲了吧。只是她从姬瑶花那儿问不出来,又不敢惹小温翻脸,心中揣着这个疑问,当真不太好受。
梁世佑则凉凉地道:“先别高兴得太早。我总觉得姬大小姐还有厉害招数在后面等着,还有那个姬瑶光,只怕也是个刺头儿。”
他们这几个人,出身相同,又自小一处长大,看人看事,往往有志一同。姬瑶花虽然提到神女峰弟子一入情障便归于癫狂的命运,在他们听来,却是很不以为然的,以为姬瑶花的这一顾虑无非是纸上谈兵、杞人忧天、因噎废食;就如他们这些军中子弟,一代代前辈,多有战死沙场者,但是几时又能让他们这一辈人裹足不前了?事在人为,哪怕天命注定,也绝不能束手待毙!
不过,姬瑶花虽然看起来并不是那种会因为害怕命运而退缩不前的女子,可加上一个姬瑶光就大大不同了。梁世佑不免又一次认真考虑,怎么样才能将姬瑶光那小子摆平了?
梁世佐则道:“我听姬大小姐谈论姬家与巴人各部的关系时,倒是想起一种可能:姬家子女,是不是嫁娶都得是巴人各部首领的子女?”
凤凰反问:“姬瑶花自己要是不想嫁过去,你们说姬家长辈能有什么法子?”
姬瑶花的确不是会听从长辈摆布的那种人。她不去摆布他们,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小温侯追想姬瑶花谈及姬家如何将三大盐泉收为一统时的情形,心中那种异样的感觉让他脱口说道:“她难道是想一统巫山门?”
凤凰突然喝道:“什么人!”随即一枝甩手箭打了出去。
窗外那人咯咯一笑。他们推开窗,只见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没入黑暗之中。
是甘净儿。
甘净儿的箭伤想必已经痊愈,行动之际,轻若微风,他们竟不知道她是何时来的,听了多久。若非小温侯方才那句话将她吓了一跳,弄出了一点儿声响,即使是凤凰也不能发现她吧。
掩上窗,凤凰疑惑地道:“但是姬瑶花一直说她没有称霸于巫山门中的野心。”
小温侯说道:“她没有,不等于姬瑶光没有。”停一停,他又道:“也许她想一统巫山门,只不过是想消弥巫山弟子代代相承的自相残杀而已。”
就像姬家祖先与神女峰历代弟子将巴人各部和三大盐泉收归一统、从而消弥为争夺盐泉而生的残杀一样。
姬瑶花说,姬家祖先和神女峰费时近百年,才得以成功。
她若真的想循着这条路走下去,即使巫山只有十二弟子,也将要耗费多少心血与年月?
更何况,姬瑶花似乎还想做更多的事情。她搜罗十二峰的武功,屡次提到各峰弟子的命运,又岂是想一统巫山门这么简单?
众人都是默然。
良久,朱逢春拍拍小温侯的肩头,无限同情地说道:“小温,你怎么会惹上这么麻烦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