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一 流金记003(2 / 2)
丹邱生心中暗骂,姬瑶光这小子,能够翻出自己收服钟离的旧事,自然也能够翻出青枫埠的旧事。那年秋天在青枫埠,一个痴迷于炼金术的富商,见识过自号葛仙翁的丹邱生将一枚银锭沉入药水、却生出一枚金锭的花样后,心驰神往,提取了窖藏的五万两白银,交给丹邱生炼丹,这五万两白银,自是尽数落入了丹邱生囊中,当然,丹邱生也还给那富商九枚金丹,若是服用得当,袪病延年还是很见效了。丹邱生向来以为,自己所炼金丹,万金难求,绝非寻常欺名盗世者可比,是以这五万两白银,拿得理直气壮。只是,姬瑶光偏偏生就一双利眼,看到的是他以银换金的个中奥妙!
<!--PAGE10-->丹邱生冷冷“哼”了一声,低声说道:“所费不赀。”
如果姬瑶光真的打算用白银将融解在药水中的黄金替换出来,那就由他去好了。
姬瑶光略一沉吟,答道:“银可替金,铜铁亦可替银。”
丹邱生愕然良久方才说道:“夜长梦多。”
他绝未想到,姬瑶光居然凭着这寥寥几条残断线索,便能参透其中关节;但是,既便姬瑶光有这般天纵之才,也不能不忌惮“夜长梦多”这四个字。
对答至此,局面再次僵滞,大厅中的气氛,也越发紧张起来。
塞维罗什此时恰到好处地插话道:“罗某有一事不明,姬公子其实并非重利之人,不知为何想要这些黄金呢?”
姬瑶光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端看这‘利’在何处而已,谁又能说自己并非重利之人?”
塞维罗什道:“话虽如此,姬公子心中之‘利’,又岂是这金银之物可以相提并论的?”
姬瑶光尚在踌躇之际,唐梦生已经笑道:“瑶光,有些时候,实话实说反倒更好一些。”
姬瑶光这个说话做事总爱拐弯抹角的毛病,倒是与姬瑶花如出一辙。其实老实话虽然不太好听,但大多时候,似乎还是很管用的。
唐梦生的调侃之意,姬瑶光还是听得出来的,垂下眼帘笑了一笑,心下忖度着,慢慢说道:“盛世藏宝,乱世藏金。如今世道不宁,黄金价重,我要的当然是黄金。”停一停,看看丹邱生与塞维罗什的神情,只好接着往下说:“我自己拿着再多黄金也没用,这是为襄阳筹集的军饷。”
丹邱生恍然明了,原来如此!
姬瑶光却又不怀好意地看向了唐梦生:“当然了,这二十万两黄金,我也不好独吞,自然要酬劳各位的辛苦,还有唐天师的筹谋之功。”
姬瑶光轻轻一句话,便将矛头拨向了唐梦生。唐梦生只好苦笑道:“丹道长勿怪,襄阳军费开支浩大,而太乙观为了安置流民,也所费甚多,温夫人不得已出此下策,唐某也是勉为其难从中参赞而已。”
丹邱生那是什么目光?他没说谎好不好?这个主意千真万确是姬瑶花想出来的,自己和姬瑶光不过是被逼不过不得不想尽办法去跑跑腿而已,当然了,要太乙观来跑腿,总得有点酬劳对不对?女生外相,这话果然没错,一入温侯府,姬瑶花便挖空了心思替小温侯盘算,想要给襄阳军弄到最好的兵器与装备,又舍不得动用温侯府中的无价宝玉,便将主意打到了久负盛名的丹邱生头上,丹邱生不幸有这样的后辈弟子,也算他倒足了霉……
姬瑶光的目光又转了过来,似笑非笑地说道:“丹道长与罗道长以天下为洪炉,提炼黄金,原也无可厚非。天地本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也不差在两位道长这一点儿播弄世人的小小爱好。只不过,现如今天下纷乱,黎民已穷困不堪,两位道长便是养了一只会下金蛋的鹅,也得先编个牢实的笼子,免得被狐狼偷走;按时给这只鹅喂食,免得饿死在笼中,对吧?”
<!--PAGE11-->唐梦生“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姬瑶光这番话,听起来不顺耳得很,偏又有几分歪理,也难怪厅中诸人,面色古怪,料来是见识得少了,都如他一般听多了姬瑶光的奇谈怪论,便不会这般大惊小怪了吧。
丹邱生沉吟许久,末了却只是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潜意识里一直等待着的事情,终于发生,尘埃落定,大是心安。这样想着,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不过塞维罗什审时度势,已抢在他前面说道:“姬公子如此深明大义,罗某当然也不能袖手旁观。那七万两黄金,便当是罗某借给姬公子的如何?为表诚意,罗某不收分文利钱,就约以,唔,十年为期如何?”
姬瑶光偏不领情,笑而不答,只看着丹邱生如何说。
丹邱生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良久,负手而立,慨然叹道:“姬兄弟要的不过是这二十万两黄金罢了,身外之物,丹某有何不能舍弃?古人尚能千金市骨,丹某今日又何尝不能以千金换得姬兄弟这名符其实的千里良驹?”
厅中诸人尚在错愕之际,唐梦生已经率先站起来抚掌大笑道:“好,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丹道长果然是大手笔大胸襟,倒显得瑶光与唐某这般斤斤计较、太过小气了!”
丹邱生不就是要将姬瑶光留下来陪他探讨炼金之术长生之道么?他一点也不介意这个交换条件,想必姬瑶花也不会介意的,至于姬瑶光本人的意见,唔,这个就交给姬瑶花去说服好了,现在机不可失时不我待,不必考虑。
姬瑶光一看唐梦生那满脸笑容,便知不妙,丹邱生不待他出言反对,已与唐梦生击掌为约,当着满堂见证人将他卖掉了。
塞维罗什迟了一步,眼看着丹邱生笑容可掬地送出二十万两黄金,换来唐梦生当众许诺,心中大不服气。丹邱生的黄金来得轻易,自是送得轻松;自己这些黄金,可是辛苦盘弄回来的,自是难以割舍,能够以十年为期、不计利钱地贷给襄阳,已是咬牙又咬牙才做出的让步,偏生姬瑶光还不领情!这样一想,心中更不舒坦,转头向姬瑶光低声说道:“姬公子,罗某以前听人道,唐天师算得上巫山门的太上掌门,原以为不过是流言夸大,现在看来,连这等大事,唐天师也能够片言只语之间便替温夫人下了决断,这流言似乎还真有几分道理啊!”
姬瑶光看他一眼:“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家姐深知此理,既然委托唐天师前来接应在下,自是将此间事宜尽数交付,不足为怪。”
塞维罗什笑了一笑。姬瑶光面上虽然如此说,心情似乎还是不太好吧。听说姬瑶花出阁之事,正是因为姬瑶光的百般阻挠,才一拖再拖,便是后来木已成舟,姬瑶光也很不情愿呆在襄阳;姬瑶花身边多了一个小温侯,已是叫他心情不快,现在似乎连唐梦生也越过了他的次序去,也难怪得姬瑶光颇有悻悻之意。想了一想,塞维罗什又向姬瑶光说道:“姬公子所说的那个传承了蜀王鱼凫制作金器之术的巴人部落,罗某很感兴趣,姬公子若有空,日后我们可以好好切磋一下。”错过了最佳时机,没关系,他还可以补救;说不定他会比丹邱生所得更多。
<!--PAGE12-->姬瑶光上下打量他一会才说道:“那是自然。”
塞维罗什既然送上门来给他宰,他不下刀都感觉对不起这一番诚意了。
这么一想,姬瑶光觉得自己的心情稍稍舒畅了那么一点儿。
十四、
二十万两黄金,提出一万两来补偿被掳来的四位人质、酬劳被差遣出来跑腿的诸位,再提出五万两来交给唐梦生安置流民,其余十四万两,均被运往襄阳;至于被丹邱生炸掉的那个兵器库,丹邱生慨然答应由他去赔偿,不须太乙观出面——二十万两黄金都送了出去,委实不必在意这一个小小兵器库了。
姬瑶光一行人得赶在大雪封山之前离开,临走之际,姬瑶光提出想看看丹邱生是如何将黄金从那药水中重新提炼出来的;他虽然猜了个大概,但是未得验证,总是心中不踏实。丹邱生则笑道,来年春暖开花、姬瑶光重回此地之际,必定让他亲眼看看这提炼过程,至于现在么,赶路要紧,还是不要耽搁行程了。
唐梦生暗自好笑。虽然时日不长,丹邱生倒是深知姬瑶光的脾性了。有这么一颗香饵挂在空中,不怕好奇心盛的姬瑶光,明春不尽快赶回此地看个究竟。
二十万两黄金,事关重大,一行人决定先护送黄金到鄂州,然后再分道而行。
石头和孙小香照例跟在姬瑶光坐的滑竿后面。
分别多日,石头觉得孙小香变黑变瘦了一些,眼底一圈隐隐发青,心中不觉生出异样的酸涩来,只是不知该如何说出这陌生的异样感受。孙小香打量着石头,觉得石头这一路折腾下来,居然好像没事人一般,倒显得自己小题大做、费了冤枉心思和力气,郁闷之下,只觉说不出的委屈和恼怒,一路上都不太搭理石头。
石头也发觉孙小香似乎在生气,可是又摸不着孙小香究竟在气什么,只好闷闷地跟在一边。
顾清敏和秀云秀烟负责探路,每次宿营时,顾清敏都挤在他们这一边,大谈夜羽的机灵可爱,明示暗示,便是想要姬瑶光将夜羽送给他。姬瑶光心情不太好,懒得搭理他。顾清敏碰了几次壁后,觉得姬瑶光这小子果然讨厌难缠,转眼看看正忙碌着替姬瑶光烧水烹茶的明春水,心念一转,说道:“古往今来,修仙之人多如繁星,却从无一人成功。不过,有姬兄鼎力相助,丹道长或许真个能够探得长生之道的几分奥妙。”
姬瑶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顾兄太抬举姬某了。长生之道,何其缥缈,凡俗之人,哪里能够得其三昧?姬某不过是觉得,不作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既然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找点儿有意思的事情来做做吧。”
明春水在一旁插话道:“瑶光才不会去修那劳什子的仙道呢!成仙有什么好?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便是能活一万年,我也不要!”一边说一边将姬瑶光从干柴堆上拎起来,警告地瞪了他一眼,铺上皮褥之后,才许他重新坐下。
<!--PAGE13-->顾清敏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晚间待到姬瑶光睡下,明春水退出帐篷,顾清敏冷不防在她身后问道:“明姑娘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姬公子会就此跟着丹邱生去修道啊。”
明春水白了他一眼:“瑶光其实最怕没有人陪,他怎么会去求仙修道?你这人问得真奇怪!好啦好啦,快回去你师叔那边,老在我们这儿转悠算怎么回事!”一边说着一边将石头和孙小香叫过来,分派守夜时辰。
待到众人散去后,石头却迟迟不走,明春水正奇怪间,石头迟疑着小声说道:“明师姐,小香已经很累了,还是我来守吧。”
这话他早就想说了。孙小香千里奔波,到了这山中后又一直露宿在外,她不同于自己这样惯于露天席地、野生野长,委实太过辛苦劳累,让他这一路上一直于心不安,很多时候忍不住想背着她走,就像孙小香以前受伤时一样,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知如何开口。但是守夜一事,他想自己完全可以代劳,悄悄儿同明春水说一声便是,让明春水去一手安排,甚至可以不告诉孙小香。
明春水只怔了一怔,便笑盈盈地答应下来。真看不出啊,石头这傻小子也有开窍的一天。
明春水脸上的笑容,让石头没来由得觉得一阵茫然的心虚,不敢再说什么,讪讪地走了开去。
石头守后半夜,明春水守前半夜。帐篷不多,石头与姬瑶光同帐,借着火光钻进去,姬瑶光却还没有睡,反垫了手为枕,躺在皮褥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石头呆了一下,说道:“姬公子,你还不睡么?”
姬瑶光懒懒地答道:“有件事情我还没想明白。”丹邱生弄了那么一手,害得他就像是一本好书只看了一半,如何不日思夜想、费尽心机揣摩那后半册中的玄机?
石头停了一会,犹豫着问道:“姬公子,你是因为害怕没有人陪才不去修仙的吗?”他觉得很不可理解,姬瑶光这样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人物,怎么会有这样的孩童癖性?
姬瑶光一怔,脱口反问:“谁说我怕没人陪?我又不是三岁幼儿!”
姬瑶光似乎在生气,石头赶紧解释道:“我是听明师姐说的。”
帐中立时安静下来,姬瑶光过了一会才道:“别听阿黛胡说,好好儿睡你的,后半夜你还得去守夜。”
石头乖乖地躺了下来。
只是他心中的困惑反而更深。石头本能地察觉到,明春水说中的是真相,姬瑶光真的很害怕寂寞与孤独,所以才会那样牢牢抓紧姬瑶花,抓不住了就生气;明春水这样紧紧抓着他,他看起来好像不太情愿,可心里其实还是很高兴的吧。
为什么连姬瑶光这样的人,都会害怕没有人陪?
也许,那的确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哪怕那个人在暗处,不能相见不能交谈,可是只要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陪伴,都会觉得很开心很温暖对不对?
<!--PAGE14-->一个个念头转来转去,到最后,石头自己也无法理清心中的感受,只是,朦胧欲睡之际,想到紧邻的小帐篷中,一路劳累的孙小香,这个时候想必正在安安稳稳地熟睡,石头不觉微笑着翻了一个身。
不用去想,不用去费心猜测,他们只要继续跟在姬瑶光身边,就像从前一样,这样简单,又是这样……幸福……
所以,即便孙小香心里憋着一口气,不怎么搭理石头,这一路上,石头还是显得心情很不错,这让孙小香更是看他不顺眼,三天两头挑剔石头这儿那儿的毛病,每每说到痛快淋漓之际,看着石头茫茫然的眼神,全然不能体会到她心头莫名的委屈,一怒之下便将手边不论什么东西当头砸过去,直至明春水过来劝解时才红着眼圈放过石头。
折腾的次数多了,石头也觉得有些委屈迷惑,孙小香的脾气似乎越来越坏了,偏偏他还不敢去向明春水或是姬瑶光诉苦,怕姬瑶光一时兴起便伸出手来整治孙小香。
顾清敏冷眼旁观,自是看得一清二楚,有时微微动念,想要说些什么或是做点什么,让孙小香不那么纠结易怒,但是每每刚一动念,便被另一个念头压了下去:凭什么让石头这么木知木觉地看不见孙小香这一路奔波辛苦、然后又轻而易举地知道原来这都是因为喜欢他、从而更加理所当然地看着孙小香继续为他辛劳奔走?
顾清敏暗自“哼”了一声之后,决心对这一番纠结,一定要视而不见,以免自己闹心劳神。
他们押送的黄金,数额巨大,风声又早已走漏出去,即使知道这一行人中没有一个是好招惹的,仍是有不少被黄金迷花了眼的亡命之徒,前赴后继地前来送死。顾清敏固然是打得痛快舒畅,将这种种纠缠模糊的心绪,一概抛到了脑后;石头和孙小香渐渐儿也顾不上想这些有的没的纷乱心思了,跟在姬瑶光身边,指哪打哪,孙小香又开始活蹦乱跳,没有闲暇再对石头挑三拣四地发脾气,石头自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好在不多几日,已到清江,沿清江顺流而下,至枝城换乘川江帮的船顺长江而下,计划至鄂州再分为两路,唐梦生一行继续顺长江而下回九华山,姬瑶光等人则由鄂州转道汉水回襄阳。这一带水面之上,均是川江帮的地盘,俗话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既有川江帮押运,暗中窥伺的贼寇无从遁形,再加上沿途均调用驻军分程护送,接下来的水路,倒是颇为平安,大家自然都觉得轻松了不少,只有石头,成日被拘在船上,坐立不安,孙小香看着他这般模样,不觉心情大好,连带地也不再对他无端动怒,这也算是石头晕船晕得七荤八素之际难得的安慰吧。
船至鄂州时正是傍晚,江上风大,姬瑶光并未出舱,一直靠在窗边看那满江帆樯。唐梦生拍拍他的肩,笑道:“喂,回神啦,有人亲自来接你了!”
<!--PAGE15-->下一刻姬瑶花温热的气息已经弥漫过来,轻声笑道:“瑶光,玩得可开心?”
姬瑶花的语气如此轻描淡写,将这一番惊动无数人的大棋局,说成是让姬瑶光开心玩耍的游戏一般,唐梦生与石头等人早已见怪不怪,玉府子诸人却是相顾失色,无言以对。早听说姬家姐弟玩弄人心的大名,现在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也难怪得那些被姬家姐弟纠缠上的巫山弟子,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地逃出巫山、远走高飞。
姬瑶光转过身来,瞥了唐梦生一眼:“要是不被某个人卖掉的话,也还算开心。”
姬瑶花立刻也瞥了唐梦生一眼,两人的鄙夷神情如出一辄,唐梦生只好苦笑,总归是他做了恶人,现在姬瑶花倒可以撇得干干净净。
姬瑶光告完状,正得意间,姬瑶花却缓缓说道:“唐天师,莫非你以为瑶光就只值那二十万两黄金?”
很显然,姬瑶花的鄙夷,是因为觉得唐梦生太笨、当时的开价太低了,至少应该加上一点别的什么东西,譬如聚鹤峰的心法之类吧?
姬瑶光神情一滞,唐梦生已笑道:“丹道长邀请瑶光明春前去做客,日久天长,什么事情都可以从容计较,也不必急在一时嘛。”
他可真是自讨苦吃。姬瑶花算是如他所愿,安安心心做着温侯夫人、替征战在外的小温侯稳稳当当地守住襄阳城,可是却又将整个太乙观都拖了进来替她奔走效力,这一番惊涛骇浪,比起姬瑶花从前亲力亲为的时候,可也是毫不逊色啊。现在他总算将姬瑶光平平安安送了回来,却还是得不了一个“好”字,姬大小姐可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唐梦生已经将人和黄金都送到姬瑶花手上,自是要在鄂州转道,只是临走之前还有一个疑问:丹邱生想必用药水将姬瑶光这些人都好好清洗过一遍,华林和华英两人料来自有巴族猎手追踪的秘技,这也不去提了,不过,那两只怪鸟怎么还能够循着石头和玉府子的气味一路追到星斗山?
姬瑶花莞尔,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韩师姐离开巫山时,送给瑶光一些小玩意儿,有两条现在正在石头和你师叔腹中呆着呢,那可是夜羽和夜翎最爱的美味,怎么可能追丢?可别说出去,免得吓着他们了。”
唐梦生一怔,不免再次苦笑:“不能取出来?”
姬瑶花用那种看白痴的眼光看着他:“你以为丹邱生真的会放过他们两个?”
姬瑶花一语中的,玉府子后来果然自动跑了回去;他独自摸索多年,深感力有未逮,被丹邱生掳走的经历,虽然不太愉快,但是与天下最顶尖的几位炼丹师放手切磋,此等机遇,何其难得,眼界一开,便觉得太乙观中的那间丹庐,委实水浅不能养龙,于是当丹邱生来信相邀时,干脆卷起包袱、带了秀云和秀烟两个最能跑腿的师侄搬去了丹邱生隔壁——当然了,这是后话。
<!--PAGE16-->十五、
到襄阳时,已逼近年关,姬瑶花顺势将石头和孙小香都留了下来过年,笑吟吟地瞧着这两个人磨磨唧唧,没头没脑地乱撞一气,煞是有趣。
过完年后,孙小香要回峨眉山去,石头连日来被她整治得不敢有半点意见,是以虽然心中徬徨不安,却不知如何是好,直至孙小香打点好行囊这一晚,也只能默然以对。
石头前脚一走,孙小香忍无可忍,后脚便跑去找姬瑶花了。
姬瑶花正在灯下翻看明日劳军的赏赐名单。虽然十四万两黄金到手之后,襄阳军用很是宽裕了一些,但是一想到这是用姬瑶光换回来的,难免让她不那么情愿用出去;但若是不放手打赏,又担心会影响军心士气、进而影响到小温侯的安危。左思右想之际,拿着名单迟迟不能下笔。
孙小香急冲冲地跑进来,一言不发地坐在姬瑶花脚边的小凳子上,将头伏在她膝上,过了一好会,才闷闷地道:“姬姐姐,我很难过。”
姬瑶花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小香,有些人呢,是擂盘珠,不拨亦动;有些人是走盘珠,不拨不动;还有些人是定盘珠,拨亦不动。你看石头是哪一类?”
孙小香冲口答道:“当然是不拨不动!”
姬瑶花道:“你不点拨他,他怎么会明白?怎么会动?”
孙小香诧异地抬起头来:“可是——可是——姬姐姐,你不是说过吗?圣泉峰弟子,惯于与天地为伴,心如磐石,从不会为世间俗事长久停留。若是生而不幸,喜欢上一个圣泉峰弟子,也许要耗尽一生时间,才能水滴石穿;也或许耗尽一生,到头来也不过一场虚梦。”
姬瑶花轻叹一声,点着孙小香的额头说道:“真不开窍,石头还未出师便被我带走,在瑶光身边整整呆了三年,便真是一块石头,也要被敲成另一番模样了,何况不过是一个心智初开的少年,怎么可能还与圣泉峰以前的弟子一样死硬?你没见他乖得很吗?你叫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当年石师伯若有这一半听话,师父她也不至于郁郁而终了。”停一停,又道:“对着石头不能拐弯抹角,他听不懂,徒然让自己生气;你要他做什么,只管告诉他就是。所以呢,小香,为了不让自己难过,你不妨将石头也带回峨眉山去,你不让他走,他肯定也不敢走;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你乐意怎么折腾他都行,让你好好出一口气。”
孙小香“哦”地一声,呆在那儿。
姬瑶花随即又俯下身来轻声说道:“当然了,你得对石头说,你喜欢他,所以才叫他跟你回峨眉山。我保证石头听了这句话一定会连夜打点行囊跟着你走。”
孙小香脸上立时刷红。
姬瑶花轻轻说道:“喜欢一个人,是不能只放在心里的。你该学学阿黛,瑶光再怎么跳脱,还不是被她吃得死死的么?”一边说一边将孙小香推了出去:“去吧去吧,石头怕你怕得紧,就算他喜欢你,也绝对不敢先开口的。”
<!--PAGE17-->孙小香迷迷糊糊地被推了出来,廊下冷风扑面一吹,反倒吹得她更是脸颊火热心头滚烫。咬一咬牙,握紧双拳,一横心便向石头的住处奔去。总之她明天一早便要走了,便是石头不肯答应,今后也再不相见,丢脸也就丢这么一回,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若是不能一鼓作气,只怕今后再也不会有勇气去问个究竟。
然而,石头的房中,空无一人。
孙小香怔了一怔,忽有所悟,转身奔向后院校场。
夜色已深,空旷的校场中,只有石头独自站在那儿,对着高墙外黝黑的山林出神。向来安如磐石的身影,这雪色星光之下,隐隐然似乎有了说不出的寂寞荒凉。
孙小香呆呆地看了一会,只觉心中那股烈火慢慢儿软了下去,缓步走近,在石头身后停下,想了又想,还是没敢面对着石头开口,伸手拉着他胳膊,小声说道:“石头,我——你和我一起走吗?”
石头身形一僵,慢慢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方才那茫然若失的委屈神情,半信半疑地看着孙小香:“去峨眉做什么?”
孙小香踌躇之际,看着石头脸上神气渐渐儿越来越黯然失落,终究还是脱口说了出来:“我喜欢你。我要你跟我一起回峨眉山。你走不走?”
一言既出,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石头呆在那儿。孙小香看着石头的神情变化,也呆在那儿。星光下石头的脸孔刹那间涨得通红,仿佛在灼灼发亮,不可自抑的笑容,从他嘴角一直蔓延到眼睛里。
孙小香等了半天,不见石头回答,忍不住竖起了眉。石头赶紧说道:“我当然跟你一起走。”
孙小香眉开眼笑之际,不免又有些发怔。
原来就这么简单?她这么多日子以来的猜测试探、委屈郁闷,都是多余?绕了那么多圈子,走了那么多弯路,都是白费?其实只需要她简简单单地对石头说出这样一句话就可以了?
此念一生,再看石头的笑脸,怎么看怎么可恶,石头一见她眼神已知不好,身子一动,却又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小香,你为什么还在生气?”
孙小香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不要和眼前这个迟钝到不拨不动的家伙生气,不必生气……
孙小香终究还是大叫一声“气死我了”,扑在石头身上连踢带打、又掐又拧。石头不明来由,不敢还手也不敢放手,只好苦着脸站在那儿捱打,不过不多时已感觉到,孙小香哪怕是气急之时,下手也很有分寸,至多不过一点儿皮肉之伤罢了。心念一动,嘴角便已咧开来。
次日一早,石头和孙小香一道来向大家辞行,石头的理由是路上不太安宁,孙小香孤身上路不太安全。其他人都没说什么,姬瑶花的目光在他们脸上转了几转,看得两人正心虚,姬瑶花却轻轻一笑放过了他们,姬瑶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们,不过好在也没说什么。
<!--PAGE18-->峨眉山上,春光正好,林中花香,被春阳蒸晒已久,越发熏人欲醉。眉山和尚正笑眯眯地看着石头和孙小香在他面前过招。这日子过得真不错,手中有酒有美食,眼前两个小辈都很有天分,很听他的**,日有进步,让他大有成就感。
石头和孙小香收势之时,眉山和尚忽地举起酒壶向那山林中高声说道:“丹邱生,看了这许久,有何心得?不妨出来点评点评!”
石头和孙小香都吃了一惊,回头见摇着羽扇自林中飘飘然走出来的,果然正是丹邱生!石头心中忽而生出不太妙的预感,但是此时此刻又不能贸然说走。
丹邱生笑嗬嗬地边走边道:“数年不见,眉山老弟风采依然啊!石头,我今天来是找你有事。”
孙小香立时拦在了石头前面,瞪着丹邱生道:“你答应过姬公子要放石头走的!”
丹邱生笑得极是可亲可敬:“那是当然。不过,石头,十年历练,你不会就打算呆在峨眉山上历练吧?何不跟我去开开眼界?”
孙小香警惕地道:“石头就算要历练,也不必跟你去!”
丹邱生毫不在意孙小香的不敬,径自说道:“孙姑娘,我刚刚去见过令师祖,姬公子要借孙姑娘去与明姑娘做伴,令师祖已经答应,想必这时已经派人来通知你了吧。”
孙小香愕然,转头却见梵净已经亲自来叫她回去整理行装。孙小香这一走,石头自是也要回普贤寺去打点行囊。眉山和尚瞧着丹邱生那得意洋洋的神气,敲着酒壶不紧不慢地说道:“丹邱生,这一着擒贼擒王,使得不错啊。”
只要抓住一个姬瑶光,牵丝带缕,提纲挈领,其他人还不是手到擒来?眉山和尚现在简直要怀疑,丹邱生被姬瑶光算计,究竟是真个被算计了呢,还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为的便是将姬瑶光笼入袖中;若是得了姬瑶光这等帮手,要再弄个二十万两甚至更多黄金回来,只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丹邱生哈哈笑道:“过奖过奖!眉山老弟若有兴趣,何不一道去见识见识?佛家虽不讲求飞升修炼,但论起修身养性、坐禅参道,大约与长生子还是有话可谈的。眉山老弟向来不入流俗,想必不会在意这佛道之别吧?”
长生子之名,眉山和尚自是听说过,丹邱生这么一提,倒是让他颇为意动,最后那“不入流俗”一语,更是大合心意,不觉沉吟起来。丹邱生见好便收,也不再多话。
石头和孙小香收拾好行李,依旧来到此地汇合,临走之际,丹邱生再度相邀,眉山和尚到底挡不住好奇心盛,决定与他们一道动身。眉山和尚要出去游历,这排场可就大了,两个武僧背着行李之外,还得两个小沙弥前后奔走。普贤寺中,得知眉山和尚是要与丹邱生一道去游历,很显然还会去试试炼丹之道,那脸上神情之丰富多彩,让眉山和尚更是得意,觉得自己此举,果然大有魏晋之风、不入流俗、不落浊尘。
<!--PAGE19-->峨眉山下春色已深,川江帮的船正在江面上等候,上得船来,石头和孙小香错愕地发现,船上熟人还真不少!姬瑶光和明春水也还罢了,这旁边又是谁?长生子身后跟着两名葛氏家仆,灵墟子身边跟着顾清敏,玉府子身边跟着秀云和秀烟,塞维罗什更是带了整整十二名家仆!
丹邱生轻摇羽扇,笑容可掬,向眉山和尚一一介绍玉府子诸人,之后又道:“丹某素闻这峨眉山以西,有大小金川,因为水中多产黄金而得此名。这炼金一道么,人力怎可比天工?所以丹某决意邀请各位同道前往大小金川,参详这造化之奥妙,以资借鉴。”
<!--PAGE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