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趁乱兴工,不似人主(1 / 2)
第489章趁乱兴工,不似人主
常州府东门外的战场,硝烟尚未散尽。
寒雪冲刷着满地的兵器残骸与暗红血迹,将泥泞的土地泡得黏稠,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与湿土混合的刺鼻气味。
李辅明一身征尘未洗,明光铠上溅满了泥点与暗红色的血渍,他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目光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俘虏,眉头微蹙。
昨日一场血战,仅用一日便击溃十万乱民,可收拾残局的工作量,远比厮杀更耗心神。
这场收拢俘虏的工作,足足持续了五日。
起初,溃败的乱民四散奔逃,有的躲进附近的山林,有的藏匿在村落的柴房,甚至有不少人跳进冰冷的运河,试图顺流逃窜。
李辅明只得分兵四路。
一路封锁山林入口,喊话劝降。
一路逐村搜查,清缴散兵。
一路沿江布防,拦截水上逃犯。
最后一路则在战场周边设卡,收容主动投降的乱民。
每日天不亮便起身调度,直到深夜才能在帅帐中稍歇,连铠甲都来不及卸下,只靠热茶驱散一身寒气。
五日后,俘虏名册最终汇总到李辅明案前。
四万五千三百余人,密密麻麻的名字占满了整整三卷黄麻纸。
他坐在帅帐中,眼神锐利如刀:“将首恶与骨干单独列出,即刻押解南京,交由三法司会审。”
帐下亲兵领命而去,很快便将百余名头裹红巾的贼首拖拽而出。
这些多是王好贤麾下的天将、降官与海盗头目,个个神色颓丧,却仍有几分桀骜,被押走时还在低声咒骂。
而剩下的四万余俘虏,则被分作三批仔细筛选:
第一批是各类工匠。
李辅明特意让人请来南京工部派来的技官,在俘虏中逐一甄别。
打铁的铁匠、能造船的木匠、擅制器的铜匠、懂纺织的织工,甚至连会修锅补碗的小匠,都被单独挑出,登记造册后用马车送往南京。
“如今宫中工坊与科学院扩产,正缺人手,这些工匠送去,能补工部之缺。”
李辅明望着被带走的工匠队伍,这些人虽曾为乱,却有一技之长,留之有用。
第二批是青壮百姓。
约两万余人被编入民夫营,配发粗布麻衣与农具,交由江南救灾司调度。
他们中有的将随救灾司官员前往镇江、常州各地,参与清丈土地。
此前江南士绅隐匿田产成风,借此次兵祸后的土地重新丈量,正好厘清田亩归属。
也有的则被派去兴修水利,疏通淤塞的河道与堤坝,为来年春耕做准备。
“让他们用劳力抵罪,既解了救灾司人手之困,也让他们有机会改过自新。”
李辅明对救灾司的官员嘱咐道。
第三批则是余下的万余百姓,多是无技无业的流民。
他们被集中送往漕运码头,登上北上的漕船,目的地是辽东。
“辽东虽已平定建奴,可荒地千里,急需人手开垦屯田、修筑堡寨。”
李辅明看着漕船扬帆远去,喃喃自语。
“江南遭兵祸却人丁仍盛,辽东需开发而地广人稀,这般迁徙,也算两全。”
此时的辽东,朱由校先前派去的官吏已着手整顿,这些流民到了那里,将分得土地与农具,成为戍边的民户,为稳固辽东根基添砖加瓦。
而做完了这些事情。
常州大捷的消息,也是传到了镇江府的袁可立的帅帐。
袁可立身着藏青色官袍,接过斥候递来的捷报,直到看清“大破乱军,俘四万五千余”的字样,他才长长舒了口气,紧绷多日的肩膀骤然松弛下来。
他转身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松江、嘉兴、苏州连成的红线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自王好贤起兵一月余,从松江窜至嘉兴,再陷苏州,十万之众如蝗虫过境,所到之处士绅惶惶,旧弊显露。
虽然这正是他想要的“乱中求治”,可每一日,他都在担忧这股乱军失控。
毕竟,从五万到十万,王好贤的扩张速度太快,若其麾下有半个能打的将领,若乱民真成了气候,别说整顿江南,恐怕南京都要震动。
“还好,终究是草包。”
袁可立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
王好贤空有十万之众,却无军纪、无战力,遇着李辅明的六千精锐便一溃千里,这般不堪一击,倒让他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
看来,“以贼清弊,逐贼整土”的战略,还能继续走下去。
“部堂,看来这心头大石,总算能放下了。”
英国公张维贤身着戎装,大步走进帐中,脸上带着难掩的笑意。
他刚从京营军营赶来,听闻捷报便立刻寻袁可立议事。
“李辅明这一仗打得漂亮,既挫了贼锋,又俘了数万乱民,算是给江南战局开了个好头。
接下来,是不是该挥师东进,收复苏州府了”
袁可立抬手示意他落座,亲手为他斟了杯热茶。
“不急着攻苏州。眼下常州虽定,可无锡仍在贼军掌控中,那是常州通往苏州的要道,若不先拿下无锡,我军侧翼便有隐患。”
“陛下给的三个月期限,已过一月。
接下来,咱们不急于求成,先稳扎稳打收复常州全境,拿下无锡,将贼军逼回苏州。
之后,便沿着苏州、松江、嘉兴、湖州、杭州的路线,一步步将王好贤往南赶。”
“逐贼而进”
张维贤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般步步紧逼,虽稳妥,却耗时耗力,为何不集中兵力一举剿灭”
袁可立闻言,轻笑一声。
“英国公有所不知,我要的不只是平叛,更是借这股贼乱,扫清江南积弊。
王好贤所过之处,士绅或投贼或逃窜,旧有的土地兼并、宗族势力、官场贪腐,都在乱局中暴露无遗。
咱们跟着贼军的脚步,每收复一地,便立刻让救灾司、清田司的官员跟进。
清丈土地、核查户籍、整顿吏治,将陛下的新政一点点铺展开来。”
“等把王好贤从常州赶到苏州,再赶到松江、嘉兴,沿途各州府便都经了一遍整顿。
到那时,士绅隐匿的田产清出来了,贪腐的官吏揪出来了,流民安置妥当了,陛下的新政在江南便能稳稳立足,再无阻碍。”
张维贤望着舆图上连成一线的圈点,瞬间明白了袁可立的深意,不由得颔首赞叹:
“部堂这盘棋,下得真大!借贼乱为刀,削去江南旧疾,既平了叛,又安了民,还能推行新政,一举三得啊!”
袁可立端起茶杯,望着窗外的飘雪,语气沉稳:
“明日便传下令去,命李辅明休整三日,而后率部北上,收复无锡。
咱们一步一步来,待江南整肃完毕,便是王好贤的死期。”
张维贤点了点头,心中却是感慨非常。
陛下有手腕,并且还心狠。
这是天生当皇帝的料啊!
如此一来,这大明,恐怕没有什么能给挡住陛下的了。
另外一边。
应天府。
南京。
镇监府中,镇守太监高起潜,科学院宋应星、江南织造局江宁局提督织造太监李明博三人,正在堂中。
主位上,镇守太监高起潜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圈椅里。
他目光扫过堂中两人,他缓缓开口。
“与荷兰、西班牙、葡萄牙的约定,还有一个多月便要交货,那几十万匹丝绸,江宁织造局这边,能按时凑齐”
本来交货期限已经到了,朱由校派官员和这些商人商量,推迟两个月交货。
站在左侧的宋应星当即上前一步,他躬身答道:
“镇监放心,科学院工坊已造出百台纺纱机,此刻正安置在江宁织造局的新厂房里。
前日我去看过,织工们虽还生涩,但每日能织出的生丝,已是旧法的二十倍不止。
只要生丝原料跟得上,一个月内织出三十万匹绸缎,绝无问题。”
右侧的江宁局提督织造太监李明博连忙附和。
“宋主事说的是。咱们已从流民里挑了两千多有织丝经验的妇人,分三班轮值,厂房里的织机日夜不停。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犹豫。
“生丝原料和熟练织工,之前一直是个难题,那些江南绸商攥着桑园,不肯轻易出货。”
高起潜闻言,忽然低笑一声。
“李公公这话,放在江南乱前或许没错,可如今嘛。生丝与织工,现在最是不缺了。。”
他这话一出,宋应星和李明博皆是一愣。
高起潜坐直身子,继续道:
“你们忘了之前那些绸商,仗着士绅撑腰,囤积生丝、哄抬价格,连织造局要采买,都得看他们脸色。
可如今呢松江、嘉兴的士绅要么被抄家,要么被押解进京,剩下的那些,连自家桑园都快保不住了,哪里还敢跟织造局作对
前日苏州府的绸商王福来,主动送来十万斤生丝,还说‘愿为朝廷效力’,生怕咱们算他之前的旧账。”
“还有织工!”
“松江、嘉兴一乱,那些依附绸商的织户,怕被乱贼掳走,纷纷逃来南京。
咱们在城外接流民时,一听说织造局招织工,管吃管住还发月钱,报名的人挤破了头。
如今不仅熟练织工够了,连学徒都招了五百多,往后不愁没人手。”
宋应星闻言,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般说来,之前费尽心机都办不成的事,倒因这场乱局,顺理成章了。
只是陛下特意交代,不许再用绸商的小作坊模式,要在南京开‘工厂’,招收工人按月发薪,还得按织出的绸缎数量计件算钱。
这法子倒是新奇,我起初还琢磨不透。”
“琢磨不透”
高起潜拿起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热茶,眼神锐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