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曲荒山清照水(3)(2 / 2)
芦屋道满带着一丝好奇的神色,本身也没有觉得什么尴尬或是不妥,直接大大方方,将自己满是油污,长着老长黑指甲的左手递在望舒手里,被望舒纤长洁净的右手握住,就听得望舒说道:“道满大人,请看好了,可别眨眼!”
芦屋道满瞪大眼睛,一时就看见周围的一切景物纷纷褪色消失,就像是一副画得活灵活现的画卷,被人透透浇上了一杯热水一般,却是所有的一切都扭曲消失,落入他的眼中便是一阵难以描述的混乱之感。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良久,道满就觉得一股清新凉爽的夜风,带着山里特有的草木之气和泥土腥气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就见自己于望舒手拉着手,赫然站在了大江山之中,面前以朱吞童子为首的一众妖鬼,正瞪大了眼睛,看着骤然出现的两人。
望舒对自己的虚空挪移之法十分满意,暗叹在吃过藤原兼通的一顿饭菜之后,自己与这一方天地之间的关系已经紧密了许多。因着按照芦屋道满描述的神话之中,无论是三柱神、别天神还是三贵子,都没有哪一位掌握着虚空和宙光这两种法门;也就是说,在扶桑之地,这两种法门的本质还隐藏在天地间的法理之中,不曾具象化为明晰的神明,便也不需要借助神力,直接靠着与天地之间的亲近,以中原道门的虚空法门运转,就能够施展出这两种法门来。
朱吞童子眼睁睁看着望舒与芦屋道满的身形,从面前的夜色之中骤然凸显出现,随即凝实,活生生站在那里,一时间也是吓了一跳,又听得望舒对他说道:“好了,朱吞童子大人,我与道满大人应你之邀,已经来到此处。还请把我的头发,先还给我罢!”
说话间,朱吞童子就觉得自己手中的头发像是活了一般,自行挣脱了他手掌的把握,又是飞回到望舒头上,直接长回先前所在的地方,一时又是叫他呆愣。这一根头发不算什么,可是人肉身之上的一切,道理都是相通的,望舒能够叫头发自己长回去,就意味着他已经把握了某种断肢重生的法门,却是一时间叫朱吞童子心中燃烧起了一股强烈的愿望,希望能够从望舒那里学到这一门法门。
不过此刻,众人都还站在大江山某处的密林之中,尚未到达宴会所在之处;朱吞童子作为主人,倒也不能这么冒失地开口要求望舒传法,便也毫无感情的笑了笑,随即说道:“仙人手段,叫我大开眼界。两位请跟上罢,满月之夜,得闻博雅大人笛声之后,我们还有一场宴会,此刻正在准备哩!”
说着话,朱吞童子便坐在那高大的男子妖鬼身上,听着那男子妖鬼口中不住诵念着“沉浮尘世间,徒自添烦恼。何当入深山,从此出世表。[*]”这一类的和歌,率领着百鬼朝自己的老巢走去。芦屋道满这会儿也回过神来,连忙与望舒一道跟上,口中感慨道:“啊呀,真是……托了仙人的福啊!我道满这辈子,还不曾被妖鬼邀请,前往他们的住家所在哩!”
队伍前面,朱吞童子的声音隐约传来道:“道满大人,你若是平日里多学学安倍晴明,就算没有今日的缘分,迟早也是有机会来的……若非博雅大人的笛声,足以抚平我心中对人类的怨恨,抵消了我的些许嗜血之心,这大江山,以前的凡人是上不来的……”
望舒听朱吞童子的意思,他与源博雅之间,还有不少纠葛;又是好奇源博雅为何会在满月之夜,沿着朱雀大街,为一众妖鬼演奏笛乐,便也转头看向道满,就听道满解释道:“源博雅大人,乃是醍醐天皇之孙,克明亲王之子,出生时便有紫云漫天,其中有紧那罗演奏雅乐,是为非凡之子。早些年时候,他和安倍晴明由于某种因缘,与朱吞童子大人订立下契约,从朱吞童子大人手中获得了鬼之笛‘叶二’,同时也接下了每逢月圆之夜,在朱雀大街上为百鬼演奏笛声的任务……”
望舒闻言也是感慨,却是没有想到,这一位源博雅大人,原来也有着皇驾的血脉继承,又是其出生之时,竟有佛门八部天龙之中,最擅长乐器的紧那罗一族为他演奏庆祝,果然也是“不凡之人,必以其生”,难怪他能够以区区凡人血肉之躯,与一众阴阳师和妖鬼们都有诸多因缘。
听着芦屋道满说话,朱吞童子也是颇有些悲凉地感叹道:“若是有朝一日,博雅大人在不能为我等演奏这等乐曲,只怕我会控制不住自身的嗜血本性,要给大江山招来祸患的罢……真希望那一日,永远不要到来啊……”
听到这里,望舒心中也是有些凄凉,却是已经晓得,真如八百比丘尼所说,活得时间太久,自身就会有些特异之处,却是这位朱吞童子,已经拥有了些许预见未来的能力,隐约晓得自己将有一场灾祸降临,又是难敌本性,明知不可为而非要为之,也是定数,却是叫人倍感哀伤。
看现在的朱吞童子,似乎心中并没有什么太恐怖的黑暗……一旦博雅不能为他奏乐,那股被压抑了数十年的黑暗,只怕要将他本身都吞噬了也说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