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2 / 2)
盛桃懒懒散散靠着廊下廊柱,提着酒瓶的手臂随意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她后脑勺抵着廊柱,下巴微抬,正大光明地上下打量林默之,似乎要将他脸上有几颗毛孔,衣服有几道褶子都数得清清楚楚。
林默之和莫鹤生长得虽神似,但也有很大的不同。
林默之肤色更黑,是长年累月风吹日晒的小麦色,他的脸部轮廓比莫鹤生更硬朗,尤其是那极高的眉骨,显得一双眼浓郁深邃,是比漆黑的夜还要浓重的黑。
他的鼻子也是又高又挺,但下半张脸却又出奇的柔软,下颌的弧度没有很锋利,也没有太圆润,只是恰到好处地将他的巴掌小脸勾勒了出来。
这样的长相,既有类似西域人那般高鼻深目的锐利严肃,也兼含中原人的温润和缓,若是皮肤白嫩些,绝对精致漂亮得不输女子。
盛桃摸了摸鼻子,掩去唇角抑制不住上弯的弧度。
“晒黑了也还是个漂亮娃娃。”盛桃心中暗道。
她明目张胆地用眼神非礼林默之,但最后火热的目光渐渐停留在他发间一根竹状玉簪上,她盯着那根玉簪,猛喝了一大口酒。
林默之知道盛桃在盯着他看,毕竟那两束炽烈的目光像两团火,把他从头到脚里里外外烧了个遍,让人想不发现都难。
可他就是不想理这人。
他讨厌盛桃对二哥咄咄逼人爱搭不理的傲慢模样。
而且,他是武将,对盗匪天生没有好感。即便是名义上为匪,实则为江湖帮派的桃仙寨也不例外。
因为敢在天子脚下自立为匪的,大多都嚣张跋扈,自命不凡,且会为了维护自己地头蛇的地位,用收取保护费、劫富济贫这类方式为害一方,以稳其权威。
双刀盛望山又如何,侠名在外却未必全做侠事。无非就是借着开国功勋的名号,为霸一方的山大王罢了。
他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山小王罢了。
他放眼向外望,假山之上的流水沿着石道弯弯曲曲地流淌,缓缓注入一汪小潭,潭中有几条锦鲤,几只乌龟,数根绿藻,数块鹅卵石。
山花与竹叶落于潭水之上,**开圈圈涟漪,锦鲤在水中或快或慢地游蹿,时不时张开小嘴,轻顶水面落花。
林默之不禁伸手,接下一片随风飘向他的落叶,置于嘴边吹奏起来。
盛桃听笑了。
林默之来来回回吹奏的曲子叫《桃夭》,但他把好好一首曲子吹得乱七八糟。
这首《桃夭》,本是描述女子出嫁的喜庆之乐,可在林默之拙劣的吹奏下,仿若一首凄厉哀乐。
“真够难听的。”
林默之冷淡地瞟了盛桃一眼。
“来来回回就吹上阙,下阙还没学会?”
林默之本不想搭理她,但这个问题却让他眼神微微黯淡了一瞬:“教我的人,只教了上阕。”
“笨死了,别人不教,你不会自己学?汴京一有新嫁娘,满街都是这首小调,随便听听不就会了。”
盛桃拾起衣上的落花,随手向最近的大树树梢掷出,几片树叶缓缓飘落于她手。
她挑了片大的,放于唇边,轻轻吹起《桃夭》小调。
每一个音都吹得很准,每一个音都精准落在它该落的节奏上。
上阕喜气洋洋,下阕旋律较上阕则舒缓了不少,听起来隐隐藏了些惆怅。
林默之听到盛桃吹奏的下阕,眼神不禁一亮:“她说过,下阕的确该是忧愁的。”
盛桃停了下来,对上林默之的目光。
“但我的桃夭一定得从头到尾都喜气洋洋,便是半分忧愁都没有,顶多只有小女儿家想念爹娘的怅惘。”
盛桃笑道:“可你明明整首《桃夭》都吹得像鬼哭狼嚎。”
林默之复又低下头,握紧拳头,碾碎了掌中的树叶,他望着潭中心的一朵桃花,低声道:“因为我的桃夭,再也沾不上一点喜气了。”
盛桃一愣。
林默之张开手掌,绿叶的碎片随风**开。
真是一如既往的笨死了。
“林小将军,恕我直言。”
盛桃抿住下唇,内心抗争再三,最后理智还是败给了冲动。
“无论是八年前,还是去年的久泉之战,你爹从未变过。”
“每次久泉被围,他本都可以及时增援,但他从未做到过。”
“因为他享受那种力挽狂澜,被万人称颂的快感。”
“无论是疾风将军夫妇,还是你和你的三千精锐,亦或是那些被屠戮的全城百姓,都不过是他救世英雄名号的垫脚石。什么大英雄,我看是真小人!”
“林默之,你是个好汉。远离你那个伪君子的爹,跟我回桃仙寨吧。我们才是真正能护一方安宁的人,在南岭绝无可能发生久泉那样的事。”
林默之“嚯”地一声站起身,低头漠然俯视着盛桃。
盛桃也拍了拍屁股站起身:“我是认真的,我很认真地在邀请你加入桃仙寨,以后你就会知道,我们才是一路人。”
林默之头也不回地走进内厅,盛桃本以为他是因她不可理喻才拂袖而去,没想到他又折了回来。
与他一起回来的是那杆双钩红缨枪,枪头正稳稳地指向盛桃的眉心。
“拔刀。”林默之声音喑哑,犹如卷着沙粒的烈风般肃杀。
“对子骂父,是为无礼。你,拔刀,与我一战。”
盛桃料到如此,环臂抱胸,吊儿郎当不屑一笑:“输了会怎样?”
“你输了就向我和我两位哥哥磕三个响头认错,再朝我爹镇北的方向三跪九叩。”
盛桃翻了个白眼:“那你输了就加入我桃仙寨,和你那背信弃义的爹一刀两断。”
“闭嘴!”林默之眼中终于燃起了怒火,朝盛桃的眉心猛进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