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化钝为利(1 / 2)
南方与北地不同,冬日湿气也重,尤其下了一夜的雪,被晨光蒸酥融化,水汽都窜入风里,又冷又潮。
沈茹薇寒疾虽愈,但也顶多就是冷天里不疼了,底子仍旧寒凉,双手见不见风都是冰的,哪怕交握着藏在怀里,也捂不暖。
原本是带路的苏易,在这阵里却像只无头苍蝇,全无方向感,便只好唯唯诺诺跟在她身后,见她时不时活动两手关节,渐渐才想起她曾患寒疾这回事来。
他迷茫了许多天,直到此刻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对她也没了以往浓烈的恨意,但也并不友好,只是冷眼旁观她活动手脚的动作,心里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
“这是不是星海派干的好事?”苏易实在觉得无聊透顶,想到阵型诡异之处,忽然开了窍似的,“白鹿先生之所以会出现在此,难道是与星海派……”
“你都看见萧清瑜了,事情不是很明白吗?”沈茹薇淡淡答道。
“如此说来,此处所有人都在针对你们二人。”苏易若有所悟,唇角飞掠过一丝轻蔑,道,“既然如此,帮你寻人,似乎并非上策。”
“你便不觉古怪吗?”沈茹薇瞥了他一眼,轻笑道,“如你所言,桃七娘布阵也是为了困住我们,此时人在阵中,也该是她出手的时候了,可我们走了这么久,却还未见星海派的人出现,你说,这是为何?”
苏易脚步一滞。
“也许是星海派人丁稀薄,就算用阵法把人分开,再出手逐一击破,仍然有所损耗,”沈茹薇回头,瞥了他一眼,眸底晃过一丝狡黠意味,“鹬蚌已在笼里,她是渔翁,当然只需要看着,等到两败俱伤,便可不攻自破。”
“你待如何?”苏易警惕起来,登时退开一步。
“没什么,”沈茹薇道,“心里明白就好。”
“杀了我,你休想找到他!”苏易道。
“他们约见之处若属于阵外,当然还得靠你领路,”沈茹薇道,“可若在这阵内,有没有你,便都一样了。”
若约见之地处于阵外,萧清瑜等人必然已在等候,萧璧凌有过目不忘只能,他熟悉那图纸,也必然走得出此阵,可若约见之地是在阵里,几人怕是都被困在了不同之处,能否见面都不好说,更无须他人引路。
可她只知阵型,却不知每一处阵法究竟有多大,边界在何处,这一点,应当也只有桃七娘知道了。
“你……”苏易瞪大了双眼。
她的话的确不错。
其实,从苏易完全脱离与所有人的关系,选择跟随玄澈起,他便彻底沦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桃七娘以他胁迫玄澈,全无效果;萧清瑜逼他传话,随便唤个路人来也是一样;哪怕是此时此刻,沈茹薇让他带路,也仍旧只是多留个心眼罢了。
谁都可能用到他,谁也不是必须同他合作,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根本就是个毫无立场、毫无主见,对任何人都毫无用处的鸡肋,活着兴许碍眼,死了也没人伤心,甚至连让人杀他的价值都找不出来。
苏易恍惚间明白了这一点,目光倏地便黯淡下去。
沈茹薇不是柳华音,更不是左邻右舍上了年纪,闲得无事可做的大叔大娘,虽察觉到他的失落,也并无兴趣同他多聊几句,继续寻找下一个出口。
当她找到出口,正要走上前时,却发觉苏易已在原地停了很久,半步都不曾动过。
“不走?”沈茹薇淡淡问道。
“我是不是死了比活着好?”苏易忽然问她。
“我是这么想,但其他人却未必。”沈茹薇的回答十分坦率。
“何意?”
“你三番四次找我麻烦,几次害我性命,我当然认为你该死,”沈茹薇道,“但这只是对我而言,其他人未必会这么想。”
“他一定也认为我该死。”苏易神色空洞,干巴巴吐出这么几个字来。
“你说老萧?或许罢。”沈茹薇道。
苏易听完,不觉愣道:“你和他所想的,难道会有不同?”
“我若想杀你只会自己动手,不会要求他也认同。”沈茹薇道,“不过,我最想杀你那一刻没有得手,此时此刻,倒也无所谓。”
“所以,我连死的价值也没有吗?”苏易被巨大的失落感所包裹,只怅然问道。
“你有没有价值得问你自己,而不是别人,更不该由看不起你的人决定。”沈茹薇只觉与他多说都在耽误时间,丢下这句话,便已从出口走去相邻的阵中。
苏易本想跟上,可却迟疑了,就在他这迟疑的功夫里,通往相邻阵法的出口却又关上了。
不止是他,在出口另一头的沈茹薇也不免诧异。按照前面的走法,这出口也不会无端自己关闭,不过转瞬的功夫,二人便已不在同一阵法当中,若说无人启动机关,恐怕是不可能的。
她顿时起了警惕之心,然而回过头去,却看见一人穿过挂着雾凇的密林,径自走到她跟前。
正是荀弋。
“看来,还真是桃七娘布的阵。”沈茹薇展颜,“莫非,她想用这个困住‘白鹿先生’?”
“这我到不知,”荀弋走到她跟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朝她方才来时的方向瞥了一眼,道,“那人很危险。”
沈茹薇若有所悟,轻轻“哦”了一声。
荀弋并不知他们几人从前过节,只是直觉感到苏易带她并不友善,方用阵法将二人隔开。
“可我本还想着让他带路,”沈茹薇言罢,转念一想,唇角微微上扬,“如此一来,倘若他不在阵中,我又该如何找他?”
“这阵法并非完全与之前的相同,你也不过是凭借运气走到此处,”荀弋道,“他入林之前,阵法便已开启,一时半会儿走不出去。”
“哦?”沈茹薇莞尔,“如此说来,你又是为何在此?”
“随我来罢。”荀弋没有多说,只是缓缓摇头,便即转身朝阵法一端走去。
林深露重,寒气几欲穿透衣衫,渗入肌骨。走出一段路后,沈茹薇不自觉将手揣入袖中,抿紧了唇,连呼出的气息都瞬间降至冰点,几乎要凝结成冰。
她忽觉身上一暖,回头一看,方知是荀弋将自己的裘衣解下披在她身上。她这一回头,刚好与之目光相对,只见得荀弋眉心略微一沉,淡淡问道:“自相识起,我便屡次见你因他涉身险境。过去我只当是他无能才三番五次连累你,可如今看来,纵他想令你全身而退,你也不会领情。”
“换做是我,也不愿令他以身犯险,”沈茹薇道,“倒是你,为何还在帮我?”
荀弋摇头,只微微笑了笑。
与此同时,萧璧凌也被困于林中另一处阵法内,正苦寻着出路。
就在他俯身查看一处岩石构造时,身后却忽然多出一个脚步声。
萧璧凌还未回头,但从脚步呼吸,便判断出此人身手不凡,然而转过身去,便觉劲风及面,于是本能拍出一掌,硬接了下来。
二人掌力相接,震得风中水气激**,萧璧凌这才看清,眼前之人,正是在星海派奇门阵中曾见过的王松。
此人仍旧戴着面具,发髻之中隐隐夹着几根银丝,年纪应当不轻,这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内息亦深厚无匹,迫得萧璧凌不得不向后疾腿数步,足下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萧璧凌抬眼,不免愕然。
碎玉诀个中玄妙,以他的年纪,不过只能做到三五成,虽比起竹隐娘与裘慕云那登峰造极的能耐还远远不及,但就如今江湖之中这些高手而言,莫说同辈,即便是那几位名门正派的掌门长老,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如此看来,眼前这个王松,不靠任何偃甲机关辅助,便能一掌将他逼退,当可算得上是鬼才。
“就只有这样?”王松摇头,眼中神色,倒像是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看来,是萧某太不成器,让阁下失望了?”萧璧凌唇角微挑,却见对方再度欺身逼近。
劲风过处,霜气凛冽,王松的连发数掌,掌力扫过两侧树木,竟生生剐出几道裂痕,无数道掌风好似在萧璧凌周身结成一张密网,连风都钻不出去,直逼得他连连后退。
萧璧凌见状,只得一横心硬接下他全力一掌,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立时贯穿他整条臂膀,几欲撕裂一般,将他逼退开去,背脊撞上一株老树,震得挂着雾凇的碎叶纷纷下坠。
他一时脱力,足下不稳,当即栽倒下去,好在及时以玄苍为支撑,大力掼入脚下被积雪冻硬的泥土,单膝着地,勉强稳住了身形。
“站起来。”王松身形稳如泰山,居高临下对他说道。
“阁下有如此身手,只怕不是俗人。”萧璧凌抬眼,却在与他目光交汇的一瞬,觉出几分熟悉之感,这种感受,日前在星海派密室之中,也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