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洪武五年的岭北之战(1 / 2)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浓厚的兴趣。
朱标也坐直了身子,神情专注起来。
朱雄英继续道:“北元虽已遁走漠北,弃大都而不敢归,然其势未绝,其心未死。孙儿近日查阅兵部、五军都督府相关文书,并询问过往边将,于北元情势,略有浅见。”
“其一,实力犹存,不可小觑。北元主力虽遭重创,但其核心部族,如鞑靼各部、瓦剌等,实力仍不容小觑。其骑兵来去如风,惯于骑射,于茫茫草原大漠之中,犹如鬼魅,难以捕捉。其战力绝非寻常流寇可比。据报,其麾下仍有号称数十万之众的控弦之士,虽或有夸大,然精骑数万乃至十余万,恐是有的。”
“其二,地理优势,难以根除。漠北地域辽阔,气候苦寒,地形复杂。我大明王师虽强,然深入不毛,千里馈粮,师老兵疲,极易为其所乘。彼等则可依仗地利,时而远遁,时而扰边,使我军疲于奔命,空耗国力。此乃彼之‘以逸待劳’之势。”
“其三,威胁方式,非仅劫掠。其患非仅在于时常南下劫掠边镇,屠戮百姓,抢夺财货。更在于其政治野心未泯!彼仍以‘大元’自居,视我大明为窃国僭越之寇,无时无刻不欲‘恢复中原’。此乃国本之争,正统之争,绝无调和之余地。其存在本身,便是对大明北疆乃至中原腹地之巨大威胁,牵制我朝大量兵力军资于九边,使我难以全力经营内地,开拓南洋。”
“其四,内部分合,变化无常。眼下北元内部,虽有鞑靼、瓦剌之争,部落之间亦存龃龉,看似分散。然一旦出现雄才大略之首领,或遇我大明重大变故,其极易重新整合,凝聚成一股可怕的力量,南下叩关!届时,其祸恐不下于昔日之崖山!”
朱雄英语气沉静,但分析却层层递进,条理清晰,直指要害,完全不像一个深宫少年所能有的见识。
他最后总结道:
“故孙儿以为,北元非疥癣之疾,实乃附骨之疽,心腹大患!若处置不当,轻则边患永无宁日,重则恐动摇国本!皇爷爷虽已屡次遣大将北征,摧其锋芒,然未能尽全功。未来如何应对北元,乃监国理政首务之中,重中之重!”
一番话毕,乾清宫内落针可闻。
朱元璋早已收起了全部笑容,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榻的扶手,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自己的孙子。
朱标亦是面露震惊,他没想到儿子对北疆局势看得如此透彻,所言甚至比许多朝中重臣更为深刻和具有危机感。
良久,朱元璋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接着说。你看得…很准。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乾清宫内,朱雄英的声音沉稳而清晰,他略微提高了声调,点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
“皇爷爷,父亲,孙儿以为,我朝对北元的战略态势,其关键转折,始于洪武五年的岭北之役。”
朱雄英熟知整个大明朝的历史。
洪武五年,朱元璋为彻底肃清北元残余势力,发动了规模空前的第二次北征。此战兵分三路。
东路军由大将军徐达率领,为中路军,直扑北元朝廷所在的和林。
西路军由左副将军李文忠率领,策应中路军,深入漠北。
东路军由征虏左副将军冯胜率领,出西路,作为牵制。
然而,战事发展极具戏剧性。
中路军徐达部在岭北遭遇北元名将扩廓帖木儿的顽强阻击和巧妙伏击。
明军轻敌冒进,加之粮草不继,遭遇惨重失败,伤亡数万人,被迫南撤。
尽管西路军李文忠部与东路军冯胜部取得了一定战果,但无法扭转中路主力惨败的战略局面。
此战,成为明初北伐以来最重大的军事挫折。
朱雄英继续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
“孙儿听闻,此战之中,中山王所率中路军,于和林附近遭王保保诱敌深入,陷入苦战,最终因粮饷不继、士卒疲敝而,失利南撤。虽冯胜将军西路颇有斩获,然终究未能达成犁庭扫穴之战略目的。”
他看向朱元璋和朱标,目光灼灼:
“此战之后,我朝虽仍数次出兵漠北,如永昌侯捕鱼儿海之大捷,几乎摧其根本。然,皇爷爷亦深知,彻底灭绝飘忽不定之游牧政权,难如登天。故我朝战略,实则自此役后,已逐渐由全面主动出击,转为以巩固边防、修建边墙、屯田戍守为主,伺机出击为辅。”
这件事情,朱雄英很上心。
岭北之战的失败,其实对于大明朝,打击是很大的。
甚至可以这么说吧,确实给雄心勃勃的朱元璋和明廷浇了一盆冷水。
它清晰地表明,尽管明军强大,但要深入漠北彻底消灭元廷残余,成本极高,风险极大,且难以毕其功于一役。
此后,明朝虽然仍有北伐,但规模和频率下降,战略重心转向构建一条坚固的北部防线,并通过屯田、互市、分化蒙古部落等手段进行长期防御和牵制。
朱雄英的声音带着一种深远的忧虑:“此战略转变,实乃当时不得已而为之,亦是最为稳妥之策。然,其长远之弊,亦随之而来。”
“我朝大军不再能常年深入漠北,施加足够压力。这使得败退的北元各部,乃至草原上其他强大的游牧部落,如瓦剌,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与复苏之机。”
“他们可在广袤的漠北休养生息,重新积累力量,整合部落。今日或许他们仍一盘散沙,互相攻伐。但皇爷爷,父亲,”
朱雄英的语气变得极其严肃,“草原的法则,向来是弱肉强食,最终总会有一股最强的力量脱颖而出,完成统一。”
“一旦漠北再现一个强大的、统一的游牧汗国,无论其是黄金家族后裔,还是瓦剌枭雄,其势必南下牧马,重演汉之匈奴、唐之突厥故事!其威胁,将远胜如今分散扰边的北元残部!”
“届时,我大明北疆,将永无宁日。九边防线将承受前所未有的压力,朝廷每年投入的军费、人力将是天文数字!此乃百年之忧,绝非危言耸听!”
朱元璋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刻入骨髓的凝重。
他靠在御榻上,目光似乎穿透了乾清宫的穹顶,回到了十几年前那风沙漫天、战马悲鸣的漠北战场。
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饱含着无尽的遗憾、不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是啊。”朱元璋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不再洪亮,“岭北那一仗,败得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