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四合院的黄昏（1 / 1）

秋意渐浓，枯黄的梧桐叶片打着旋儿落了一地，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脆响。陈凡因为要查阅一批轧钢厂旧设备的技术档案，这些档案一部分还存放在厂里的旧资料室，不得不回去一趟。他把那辆二手上海牌轿车停在离厂区不远的路边锁好，准备步行过去。

不知怎么，走着走着，脚步就不自觉地偏离了主路，拐进了那条熟悉的、狭窄的胡同。胡同似乎比他记忆里更加破败拥挤，墙壁上的斑驳和污渍更深了，低矮的屋檐下挂着蛛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了煤灰、腐朽木头和公共厕所的陈旧气味。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得更慢，近乎一种迟疑的徘徊。目光扫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门楣窗棂，最终，定格在那扇漆皮剥落得更加厉害、甚至露出了里面朽木本色的四合院大门上。院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隙。

他停下脚步，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推门进去的打算。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门缝里，清晰地传来一阵阵孩子的哭闹声，尖锐而持久，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嘶哑又充满不耐的呵斥：

“哭！哭！就知道哭！再哭晚上别吃饭了！讨债鬼托生的玩意儿！”

是秦淮茹的声音。陈凡分辨得出，只是这声音比他记忆中更加苍老、尖厉，充满了被生活磋磨后的戾气和疲惫，早已没了当年那份刻意伪装的柔婉。

他微微侧身，目光透过门缝往里瞥去。

院子里比他离开时更加杂乱不堪，几乎无处下脚。以前易中海住的那间正屋，窗户用几块破木板歪歪扭扭地钉死了，门口堆着些烂砖头和不知名的垃圾，透着一种彻底被遗弃的荒凉。贾家屋门口，一根歪斜的铁丝上晾着几件颜色灰暗、打满补丁的衣物，在萧瑟的秋风里无力地晃荡着，像挂着几面失败的旗帜。傻柱那屋门口，依旧停着他那辆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破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看不出原色、油渍麻花的布袋子。

就在这当口，傻柱耷拉着脑袋，弓着背，从他那间小屋里钻了出来，手里拎着个见底的空酒瓶子，看样子是准备去打散装酒。他猛一抬头，浑浊的目光猝不及防的，正好和门缝外陈凡平静注视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傻柱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在了原地。那张被酒精和岁月侵蚀的脸上，五官剧烈地抽动了一下，闪过一连串极其复杂难言的神色——有猝不及防的惊讶，有无所适从的尴尬，有一丝沉淀已久、几乎成为本能的怨气，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窘迫和自惭形秽。他张了张嘴，嘴唇哆嗦着，似乎想习惯性地、像当年那样刺儿一句什么难听的话，找回一点可怜的心理平衡。

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过陈凡那一身整洁挺括、质地优良的深色夹克，掠过陈凡沉稳从容的气度，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套沾满油污、袖口磨得发亮的破旧工装，闻到自己身上那股洗不掉的劣质酒气和汗味儿……所有试图武装自己的虚张声势，都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一声模糊不清、含混痛苦的咕哝。他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低下头，眼神慌乱地躲闪着，几乎是把脑袋缩进了肩膀里，贴着冰冷的墙根，脚步凌乱而又仓促地从另一边快步走开了，自始至终，连与陈凡对视第二眼的勇气都没有。

陈凡站在原地，看着他有些佝偻、略显慌乱的背影消失在院角，心里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没有想象中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没有居高临下的同情，就像在博物馆的橱窗外，偶然瞥见一件标注着“旧时代生活缩影”的、蒙着厚厚灰尘的展品，有点隔世的恍惚，还有一丝……尘埃落定的释然。

他没有再停留，也没有丝毫进去看看的欲望。那里早已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人或物。所有的羁绊、恩怨、算计与挣扎，都已在无情流逝的时光中慢慢腐烂、风化，最终化为这破败院落里的一部分，被牢牢禁锢在这方寸之地。

他转过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这条承载了他最初穿越而来时所有挣扎、屈辱与不甘的胡同。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路面，将那座日益破败的四合院，连同里面那些早已被时代洪流冲刷到最边缘、只能在越来越狭小的空间里继续着无望内耗与衰败的旧人旧事，远远地、彻底地抛在了身后，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终模糊、缩小成一个微不足道、即将被记忆彻底湮没的黑点。

身影汇入大路上熙熙攘攘、充满生机的人流车流，窗外是日渐繁华、高楼林立的街景。阳光透过秋日清澈的空气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仿佛在耳边响起。

陈凡深吸了一口外面清冷而自由的空气，目光平静而坚定地望向前方。故地重游，没有唏嘘，只有最终的确认——确认自己当年拼尽全力挣脱出来的选择是何等正确，确认那些曾经的苦难与不公都已化为垫脚石，确认他和他的家人，正行驶在一条越来越宽阔、越来越光明的道路上。过往已如云烟散去，唯有珍惜当下，把握未来，才是正理。他的战场，他的未来，在前方，在那片更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