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顶风泊船(1 / 2)
“挂好了,往上拉!”
“慢点,别撒出来!”
正谈话间,只见圣安娜号左舷,有匠人站在甲板上,搭了个简易定滑轮,拽着绳子,将一桶油漆一样的东西往上拉。
林浅问道:“那是桐油吗?”
“对。”哑巴黄的徒弟应了一声,跑到一旁,提了一桶桐油过来。
只见那桐油呈现黄褐色,粘稠状,方一提来,便有一股独特的焦糊味道传来,像糊锅了的中药的苦味。
何塞喜道:“舵公,这可是好东西。”
想来欧洲没有桐油,何塞是到了南澳岛才知道桐油的存在,才如此兴奋。
在大明东南跑船的人,基本没有不知道桐油的。
这东西用途极广,木材、绳索、铁器上只要涂一层,就能防水、防锈、防虫、耐腐、耐热、耐酸。
可以大明造船,重度依赖桐油,基本和海船有关的东西,都要刷一遍桐油再安装到船上。
对南澳岛来,桐油也属于一项重要的战略物资。
要不是今天来了修船现场,桐油就差点遗漏了。
林浅拿了一根木条,挑起一点桐油。
九道:“舵公心别碰到了,有毒。”
桐油这东西有微毒,不然也没有防虫效果,在木器上刷一层,干透后对人体无害,但直接接触桐油就另当别论了。
林浅问道:“桐油能存放多久?”
九答道:“生桐油保存的好,能放一两年;熟桐油不到一年。这一桶就是熟桐油,现用生桐油熬出来的。”
林浅心中暗想,要尽快让胡东主采购出一两年的量来。
林浅将木条上的桐油在桶边刮干净,取出木条,只见其上覆盖了一层黄褐色薄膜。
海风中,那薄膜迅速变干,与木条融为一体。
林浅丢掉木条,问道:“岛上桐油还剩多少,够用吗?”
“师父,现在的岛上的库存不够修复大帆船,但是刷油、捻缝一般在最后做,等过段时间,陈司正就会把新的桐油买来。”
林浅点点头,又问了些帆缆相关的事情。
这些帆缆看着只是普通的麻布、麻绳,实际上也是由许多工序制成的,在这个时代也算是高精尖。
尤其是帆布,这么大一片亚麻帆布,想经得住风吹雨淋,可不是随便缝两针就行的。
在欧洲,有个职业叫帆匠,靠缝制船帆谋生;还有个职业叫缆绳工,靠搓制缆绳谋生;这两者和大明的捻匠一样,正经是有技术垒的手艺。
所以林浅才会让周秀才去澳门的时候一并采购。
黄昏时分。
青澳湾烧火做饭,伙夫炖了一锅肉汤,搞得整个海滩上全是咽口水的声音。
只是维修工期紧,趁着天还没完全暗下来,还能再多干些活,没人着急去吃饭。
林浅也要趁着还有天光返回南澳城。
“舵公,吃完饭再走吧?”何塞汉化程度很深,已深谙中式客套。
林浅笑道:“不吃了,天黑不好行船。”
罢,林浅登上来时艇,返回南澳。
天色全黑,林浅踏上后江湾码头,此时正好腹中饥饿,想来护卫们也是如此。
林浅准备在路边买些企炉饼,给大家先垫垫。
林浅没带餐具,跟商贩买了几个粗瓷碗,让摊主将企炉饼放在碗中,分发给护卫们。
挑饼的工夫,林浅与摊主攀谈:“阿伯是从澄海县的?”
“对,听人南澳岛上好挣钱,就支了个摊子。”
“比在澄海挣得多吗?”
摊主笑着道:“比在澄海可多多了,翻了一翻吧!”
林浅的护卫虽带着刀,但岛上人人带刀,倒也不稀奇,而且林浅看着随和,没架子,摊主对他就多几句。
南澳岛虽孤悬海外,但也不至于能比岸上多赚这么多。
林浅心中明白,这是通货膨胀在悄然发力。
他手下吏员、匠人、劳工全都是高薪,参与行动的船员更是动不动几十两、上百两银子的分红。
岛上生产力就这么多,不通货膨胀才怪。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因为有这通胀的银子,才会有人甘冒通寇的危险,上岛做生意。
否则仅凭南澳岛一隅之地的物产,岛民得天天吃艇仔粥,他手下的船员没地方消遣,非得争相叛逃不可。
大明虽是封建社会,但封建社会和原始社会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好了,几位爷拿好!”摊主将饼分发给护卫。
林浅接过,随口问道:“澄海新来的县太爷姓啥?”
摊主一愣:“有新县太爷来吗?等我回去时,帮官人打听打听。”
林浅笑着谢过,告辞走了。
看来澄海县还没有新任知县上任,南澳岛还能再发育一段时间。
回去路上,林浅咬了口企炉饼,尝到一股面香、焦香和微微甜香。
企炉饼是种夹心白面饼,里面放了些许红糖、芝麻碎,吃起来又香又甜又能饱腹,很受闽粤一代百姓的喜爱。
这饼用料非常扎实,全是满满的白面。
林浅才吃了半个饼,已感觉微微有些饱腹感,想来一个饼全吃下去,就直接垫饱了。
此时已是傍晚,街道上漆黑一片,仅靠路边商贩的灯笼照亮。
街上时不时就能看到刑宪司的巡街吏员,得益于此,近来趁天黑偷摸的事情少了许多,南澳城的治安水平上升不少。
林浅叼着企炉饼,转过一个拐角。
正见一处灯火通明的教书摊,摆在路当中,教书摊的先生正拿着沾水毛笔,在一块石板上教人写“义(义)”字。
五六个学员坐在书桌前,拿着树枝,在沙盘上跟着书写。
摊子外面站了十多个人,正饶有兴致的听着。
林浅拿着企炉饼凑近人堆里,看了一眼,发现讲课的先生他认识,正是前段时间一直给他送邸报的王浩。
林浅边吃饼,边听王浩讲课。
只听王浩讲道:“义字,上羊,下我。
羊者,跪乳以谢母恩,孝也;角曲而内敛,和也;祭祀天地祖宗,以羊为牺牲,祥也。
故,舍我而为大义者,善也。”
林浅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讲繁体字,只觉的颇有理。
旁边有岛民挠头道:“先生,是不是讲义气的那个义字?”
王浩微不可察的叹口气:“是。”
“先生早,我就懂了。”
“那是,海上讨生活,最是讲究义字当头,这个字我们可要好好记下!”
王浩听了,抬头望天,颇有对牛弹琴的无可奈何之感。
不管怎么。
岛民的学习热情算是被调动起来了。
众人站在原地,又听王浩讲了几个字。
期间有人走了,也有新的人在一旁站着旁听。
王浩对站着的人道:“桌上沙盘树枝可以随意使用,大家可以坐着写写试试。”
这话完,便有七八个人陆续坐在书桌前,拿树枝跟写。
林浅正好吃完企炉饼,心满意足的离开。
回到临时屋舍内。
这房子是一明两暗的三开间结构,典型的南方民居,通体木制,石砌墙基,茅草铺顶,十分低矮,布局紧凑。
整个南澳岛房屋基本都是这种结构,好处是就地取材,建设简单。
坏处是舒适性低,而且对台风的防护性差。
建成这样,也是砖瓦不足的无奈之举。
好在南澳城以南,还有大片空地。
林浅计划,等砖瓦充足,后续修筑的民居,采用合院布局,正房门房加东西两厢房,围成一个合院结构,中间留出天井。
这种布局,有些类似北方四合院,南方叫四点金。
四点金还能在东西拓展两排长屋,名叫护厝。
护厝和主屋用连廊连接,形成一整套大四合院,这就是闽南大厝屋。
林浅对中国传统民居也算略有研究,只要有足够建材,像林府那样的大宅院,也是能造出来的。
林浅走进临时屋舍,正堂中陈设简单,只有简单的桌椅、书架、脸盆架等物。
圣安娜号上的家具,都留在青澳湾,运过来多有不便,这些家具都是岛上本来就有的,临时搬来用用。
林浅回桌前,点亮白虫蜡,打开航海日志,翻出一份清单,清单上列了要让胡东主大宗采购的物资,林浅将桐油补充上去。
这时,屋外有人禀报:“舵公,储石匠来了。”
“进。”
屋外进了两人,为首的四十余岁,皮肤黝黑,身材精壮,身着布衣麻衫,正是岛上的储石匠。
储石匠身后跟着个学徒,十几岁,满脸稚气,正好奇的四下打量,学徒提着三个木桶,木桶中装着灰白的膏状物。
“坐。”林浅道。
“不敢,舵公有令,老汉站着回话就是。”储石匠惶恐的道。
林浅笑道:“恐怕一时半会不完,坐着回话罢。”
储石匠推脱不过,浅浅坐下,他的学徒懂规矩,不敢和师父同坐,侍立一旁。
林浅看向学徒提着的三个木桶,问道:“这就是灰浆吧?”
储石匠道:“正是,按舵公之命,这三桶灰浆是老汉下午刚调出的。”
“详细讲讲。”林浅道。
储石匠让学徒把三桶灰浆放在地上,依次介绍:“这一桶是石灰灰浆,不耐水,主要用来抹内墙的。
这一桶糯米灰浆,防水、牢固,干大活主要用这个,就是贵了些。
这一桶是桐油灰,涂地仗用的。”
地仗就是在木质结构上涂的衬底,防腐防潮,和船板上刷桐油的做法类似。
这三桶灰浆,就相当于大明的水泥、油漆。
眼下,南澳岛即将再大兴土木,可砖瓦、石料、桐油等关键物资,都被岸上卡脖子,所以今天特意叫储石匠来,就是为了解下这时代的建筑水平。
林浅详细问了灰浆的性能问题。
储石匠当了大半辈子石匠,也算是对灰浆如数家珍,开始的几个问题,还对答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