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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王守仁要把自己总结出来的四句话反过来用,变成:用诚破奸,用智破蛮。
山贼用蛮,且不理他,只管用“诚”,先以诚意招抚。
蓝天凤、谢志珊这些人仗着天险,轻易不肯受招抚,可面对守仁的一个“诚”字,山贼们也势必要三心二意地思谋起来,这么一来就犯了一个“奸”字。若他们愿受招抚,自然最好;若是不愿,这帮贼必会把守仁的诚意退让看成软弱无能,这么一来,他们身上那股死战到底的蛮劲无形中就减弱了,蛮力一弱,防备也会有所松懈,这时候守仁就可以用“智”来破他的“蛮”了。
是啊,“智”也好“诚”也好,都是本着护善去恶的心,都来自于一个“良知”。由一个“良知”分出智和诚两道,这两道又可以互动互化,互为本根。正应了前辈大儒周濂溪《太极图说》里提到的“动极而静,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的话……
多少年前了,在九华山有个九柏老人曾对自己说过:“周濂溪、程明道是儒家两个好秀才。”在那之后,王守仁专门读了大儒周敦颐和程颢的不少著作,其中有不少实在的道理。
十多年前,王守仁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年轻人,别人指“成圣”的路给他看,他也悟不到。如今的王守仁理解了良知、天理,找到了“知行合一”的成圣之路,进步如飞,日新月异,要是“九柏老人”再见到他,大概也会说他王守仁是儒家的“一个好秀才”了。
想到这儿,守仁不觉微笑起来。
等王守仁想好了一番大主意,吉安知府伍文定和赣州守备郏文已经带兵到了桶冈。
桶冈是个什么样?伍文定也没见过。如今一眼看见这鬼地方,伍文定也和王守仁一样看傻了眼:“这个贼窝可怎么打?”
这时王守仁已经想出几条计,对伍文定说:“我想了想,觉得咱们攻打桶冈之前,还应该给蓝天凤、谢志珊一个悔过的机会。你从在横水抓到的山贼里找个头目,把他放回桶冈,告诉蓝天凤他们,本院给他们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之内如果弃寨归顺,可以既往不咎,但只有三天,到十一月初一,如果蓝天凤不降,官军就要进剿。”
王守仁的主意乍一听有些匪夷所思!郏文忙说:“都堂,蓝天凤、谢志珊是两个死心塌地的狠贼,咱们根本劝不动,派人进去也没有用。”
“劝不动也要劝!本院是南赣巡抚,官职里都有一个‘抚’字,自然要把抚放在前头。他们不听招抚,再剿不迟。”王守仁略想了想,又吩咐,“既然要抚,就不能逼得太紧,把山下兵马后撤三十里,以示本院招抚的诚意。”
王守仁的主意郏文和伍文定不能领会,可这些日子他们眼看着王守仁屡出奇谋,破贼无数,心里已经服了,当下就从横水的俘虏里挑了一个叫钟景的小头目,带着他来见守仁。王守仁对钟景说:“本院现在放你回桶冈,带一封信给蓝、谢两位寨主,告诉他们:本院提督南赣,一心护民平叛,只要两位头领愿受招抚,下山投诚,都是‘新民’,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写了一封亲笔信,和“新民告示”一起给了钟景。
当天晚上,钟景一个人顺着锁匙龙的小道上山去了。守仁他们都站在山下,眼看钟景顺着绝险的栈道往上攀爬,一直钻进山石深处。隐约听得有人喝叫问答,之后就寂然无声了。
钟景上山以后,王守仁兵退三十里,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扎下大营,等着桶冈的消息。
此时从横水逃出来的谢志珊和桶冈大头领蓝天凤以及数十个头目都聚在天险锁匙龙,也知道官军已经到了山脚下,但凭着桶冈绝险,丝毫不惧,只等着官军攻山就尽力反击,官军不动,他们也不动,直到把官军拖垮赶走为止。
这一招蓝天凤用过多次,屡屡得手,这一次也是一样。谢志珊虽然丢了横水大寨,可他手里还有一千多人马,加上名声响亮,和蓝天凤又亲密,自知只要守住桶冈,等官军一退,还可以杀回横水,重建山寨。所以寨里的人谁也不急,谁也不怕,有酒喝酒有肉吃肉,等着看官军下一步的动静。
现在忽然有横水山寨的一个小头目被官军放了回来,带了南赣巡抚王守仁的信,外加一张新民告示,谢志珊、蓝天凤等人一一传看了,都冷笑起来。谢志珊的把兄弟、从横水大寨一起逃出来的肖贵模骂道:“咱这桶冈是一座铁桶,十万官兵也打不破!这个狗官到了山下就怕了,连山也不敢攻,先退三十里,倒拿几封信来哄咱们,要依老子,今天先带两千人下山,劫这狗官的营去!”
蓝天凤的表叔蓝八苏笑道:“老肖不要急,官兵攻是攻不上来,可他们连一箭都没发就退兵三十里,怕是布了圈套让我们钻,咱们只是一个办法,叫作:‘大青藤长在石缝里——紧紧盘住’,风来不动、雨来不摇,任官兵来打!桶冈这地方,官兵打死一百,咱们死不了一个,发兵十万八万,围攻一年两年,都由他们好了。”
谢志珊看了蓝天凤一眼,见他也是一脸不在乎的神气,就拿过那封信两把撕了扔在地下,又顺手把安民告示也撕了:“这东西看着碍眼,只管睡觉!”
众头目又喝了一会儿酒,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