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韩琦一声吼,天子病全消(2 / 2)
英宗皇帝虽不是仁宗的骨肉,却是仁宗皇帝唯一的养子,又以太子身份拥立为君,地位稳固不可动摇。曹太后虽有理政之能,但垂帘不久,朝臣中找不到一个亲信,能依靠的只是几个太监。大臣之中宰相曾公亮是个泥人儿,虽然摆在那里,其实办不成事,其他参知政事、枢密使没一人敢站出来表态,唯一敢说话的起居舍人司马光态度中立,两面劝说,没有偏向之意。如此看来,自己若出面逼太后撤帘,朝野内外不会有人公然反对。
这么说来,帮皇帝夺权的事可以做。
拿定主意之后,韩琦瞒着所有人把老朋友参知政事欧阳修请过府来,开口便问:“陛下心疾日重,此疾若不早治,必然危害社稷,不知永叔怎么看?”
英宗皇帝得的明明是“疯病”,韩琦却故意说成“心病”,这是做一个题目让欧阳修去解答。
欧阳永叔是个明白人,对皇帝的“病”早有猜测,可他也和韩琦一样,对英宗的“病情”吃不准,所以不敢乱开“方子”。现在韩琦当面问出这么一句怪话来,其实把皇帝“生病”的内情挑开了,欧阳修原本明白六成,这下子明白了九成,但还有一分不敢确定,反问了一句:“韩相是说陛下的‘心疾’吗?”
英宗得的是“疯病”,欧阳修却故意说成“心疾”,这是一个隐喻。因为兹事体大,欧阳修不敢不谨慎。
韩琦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说的正是陛下的‘心疾’。如今到了用药的时候了。”
到这时欧阳修才敢说出心里话来:“孟子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然而民就是社稷,社稷就是皇帝,没有皇帝社稷就要崩坏,没有社稷哪有百姓的立足之地?陛下刚继位,西贼就来犯边,可知朝廷动向已被贼寇察觉,陛下的‘病’若不早医,日后为患不小。”盯了韩琦一眼,又问,“不知韩相要开什么方子?”
儒家二圣,孔子言论温和,孟子语出偏激。欧阳修偏在此时引孟子之言,实在是问得直爽。韩琦竟不敢直接回答,犹豫半天,说了句题外话:“《诗》云:‘岂不尔思,中心是悼’……”
韩琦说的是个隐语,对欧阳修而言却并不难猜。
韩琦说的是《桧风》中的句子,“岂不尔思”乃一语双关,暗示欧阳修心里的顾虑正与韩琦相同,而“中心是悼”一句却是“忠心是道”的谐音,虽不明说,却承认了欧阳修那个“保百姓先保社稷,保社稷先保皇帝”的说法。
至此,宰相和参知政事已经对朝局达成了一致。韩琦顺势又问:“眼下事定了,永叔以为将来事当如何办?”
韩琦问的“将来事”指的是即将发生的“濮议”大事。
英宗的亲生父亲并非仁宗皇帝,待英宗亲政以后,为了名正言顺承继大统,必要为自己争一个名份,那时朝廷里必然又有一场论战。
韩琦和欧阳修都是仁宗皇帝驾下重臣,仁宗宴驾未久,他们就尽力支持英宗亲政,甚至不惜欺压太后,逼着曹太后撤帘归政,已经有些对不起仁宗皇帝了,若再于名份之事上支持英宗,夺仁宗庙号,奉濮王为尊,被天下人唾骂是难免的……
与韩琦一样,欧阳修也是个识大体的人,知道国家利益为重,社稷安稳第一,为了国家利益,被天下人唾骂也没办法,咬咬牙,对韩琦说:“今日事以社稷为重,将来事亦是如此。”
欧阳修是个果断的人,一句话说得韩琦点点头,嘴里赞了声:“好!”
对臣子而言,最重要的是摸清皇帝的心思,至于该怎么做,却不太难。
摸透了皇帝的意图,又得到副相的支持,韩琦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于是在治平元年五月——也就是曹太后垂帘听政满一年的时候,韩琦决定找个机会对太后发难。
这天群臣像平时一样走上文德殿,在太后面前奏请国事,朝会已毕,诸臣退出殿外,韩琦却没有走,而是上前奏道:“臣有本启奏太后:老臣本是无德无才之人,幸得先帝垂青,居于中枢数载,如今陛下登基已有一年,国家大治,臣也老了,已经担不起宰辅重任,请太后把臣外放到州府为官,颐养天年,得一个清闲吧。”
曹太后垂帘听政一年来国家治理得不错,没有什么大的疏失,这都是两位宰相的功劳,两位宰相之中尤以韩琦能干,曹太后心中早把韩琦倚为臂膀。而且韩琦时年不过五十六岁,身子骨儿也结实,这么一根“擎天柱”曹太后怎能把他放走?再说,韩琦从未提过辞职外放的事,现在忽然这么说更让曹太后觉得意外,忙问:“宰相何出此言?”
听太后询问,韩琦重重地叹了口气:“臣实在是老了……”
见韩琦唉声叹气,似有隐情,曹太后一时也弄不清,只想着先说一句话,把韩琦留下再说,就学着韩琦的样子唉声叹气:“如今国家多事,宰相岂可求退?要说累,老身每日在此听政难道不累吗?宰相要退,不如老身先退……”
曹太后说的是个安抚人的客气话儿,哪知韩琦等的就是这句话,忽然抬起头,二目如电直逼太后,高声问道:“太后既有退意,甚好!请问太后何时撤帘归政?”
一听这话曹太后顿时愣在那里,半天才明白,原来韩琦单独进奏,竟是来逼宫的!可曹太后对此人毫无提防,糊里糊涂说出一句要紧的话,让韩琦抓住了把柄,一时收不回来,气得脸色铁青,推开面前的御案起身就走,根本不理宰相所请,倒看韩琦敢不敢再来放肆。
韩琦早已下定逼宫的决心,见太后起身而退,知道机会瞬间即失,撤帘之事今天不能定,日后更难办,万一太后缓过手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这个宰相!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指着曹太后的背影厉声叫道:“仪鸾司何在!太后已经归政,即刻撤帘!”
韩琦一声断喝,近侍们都给吓糊涂了,刚才这些人也听太后说想要“先退”的话,如今眼看太后起身退入后宫,又见宰相当殿发威,脸色如虎,声似巨雷,这些人一下子给唬住了,也没细想,急忙上前撤去珠帘。
至此,曹太后垂帘听政一年之后,竟被宰相韩琦在朝堂上硬生生撤了帘幕,夺去权柄,归政英宗。
就在太后撤帘归政的第二天,宰相韩琦把枢密使赵概、参知政事欧阳修找到一起,拿出一道空白敕命摆在二人面前。
见了这道奇怪的敕命,赵概不明所以,忙问:“韩相这是何意?”
韩琦先看了欧阳修一眼,这才对赵概冷冷地说:“两位大人也知道,自皇帝登基以来两宫失和,究其原因,都是太监任守忠从中挑拨!如今太后撤帘,皇帝亲政,正是调和两宫关系的好时机,可任守忠不去,后宫如何能安?所以我想以这道敕命逐了任守忠,两位意下如何?”
欧阳修任参知政事,就是副相,赵概掌枢密使,有军权,都是朝廷上举足轻重的人物。现在韩琦以宰相身份联络这两位重臣,要逐走宫中的宦官,欧阳修是个有魄力的人,早前又与韩琦通了气,当然毫不犹豫,拿起笔就在空白敕命上签了名字。赵概对这件事不托底,犹豫良久,一言不发,起身退出了。
对韩琦来说参知政事和枢密使两位之中有一个人支持他就够了。于是拿着敕命,立刻命人去叫任守忠。
片刻功夫任守忠被唤到政事堂下,韩琦居中高坐,指着任守忠厉声道:“一年来两宫争执,都是你这个东西从中挑拨!你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吗?”
到这时任守忠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凭着太后的宠幸,并不畏惧宰相,在堂下高声说:“老奴只知道忠于主人,有什么罪?”
韩琦也不和这个太监争吵,只说:“依你的罪状应该族诛!念你侍奉先帝尚有微劳,即刻出宫,贬为保信军节度副使,往蕲州安置!”取出空白敕命就在政事堂上填了内容,掷下堂来,唤过禁卫军,命令他们即刻押解任守忠出京。
韩琦逼宫,既向皇帝表示拥戴的忠心,也把宰相和内宫的联系完全割断;任守忠一去,太后羽翼尽失,不能再有作为。
到这时,曾经一团乱麻的朝局被宰相韩琦用一副铁腕硬扯开了,局势明朗了,文武百官有所适从了,英宗皇帝终于可以放心执政了,大宋天下重新稳固了。
几天后,英宗赵曙下旨,加封宰相韩琦为左仆射,进魏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