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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空锁楼中燕(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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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卿卿这“得偿夙愿”四个字说得模棱两可,说是替马盼盼答应了也可以,若马盼盼又想反悔,只当她这个做姐姐的什么都没说过,也行。

王巩走后,马盼盼呆坐房中,手里捧着锦盒,眼睛看着墙上那幅美人图,芳心似茧,密密麻麻寻不出头绪来。

当此大事,身边没个人商量,若问李卿卿,必是劝她随了王巩,可马盼盼心里五分情愿,又有五分不肯,越坐越慌乱,忽然想起,或许戏马台上无名小庙里有人可以给她出主意。

第二天早上,马盼盼一个人悄悄来到戏马台上。参寥和尚正在禅房打坐,忽见这丫头进来倒是一惊,忙问:“施主怎么来了?”

此时的马盼盼再不是平日顽皮泼辣的丫头,娇柔胆怯,可怜巴巴,恭恭敬敬对参寥行了一礼:“我有件为难的事想问大和尚。”

“什么事?”

马盼盼平时牙尖嘴利能说会道,真正有事,嘴笨得像个石碾子,费了好大功夫才红着脸儿轻声说:“大和尚听没听过一个故事,叫做‘齐人有女’……”说到这里,已经出了一头汗,实在说不下去,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参寥。

“齐人有女,二人求之,疑不能决。”这个故事参寥和尚知道。所谓“二人求之”,一位必是无心无情的苏子瞻,另一位是谁参寥不知,但想想也大约能懂。笑着说:“‘偏袒’最难,‘两袒’又要不得,果然是天下第一为难之事!”

参寥虽然打趣,好歹马盼盼的意思大和尚已经懂了,马盼盼虽有些害羞,却如释重负,红着脸求道:“大师是高人,就当用佛法度我这个糊涂人吧。”

和尚度人的法门很多,其中也不知有没有把解说姻缘当成度化之道的。

但马盼盼是个冰心雪体的纯净人儿,参寥和尚也有一颗善心,对她多说几句话是应该的:“我就说个现实的例子给你听吧。早前徐州发了一场大水,水头直灌进城外一间小庙里,那庙里有个和尚拜佛之心最虔诚,眼看水来了也不慌张,仍然坐在蒲团上念经。片刻功夫水涨到一尺多深,小沙弥跑来叫他说:‘师傅,水已经进了庙门,我们拿门板扎了个筏子,快逃命吧!’和尚说:‘逃什么?我心中有佛,佛祖自会救我。’仍然坐着念佛。这时候水已涨到齐腰深了,恰有条船划过来,船上的人叫他:‘快到船上来避水!’和尚还说:‘我心中有佛,佛会救我。’仍然不动。又过了一会儿,水已涨到脖子上了,又来了条船,船上的人叫他:‘快上船,再不走就淹死了!’和尚仍然说:‘我等佛来救我!’结果真就淹死了。和尚虽死,魂灵不灭,心想:我如此敬佛,怎么佛祖不救我呢?就到雷音寺里跟佛祖讨公道:‘贫僧平日最虔诚,佛祖为什么不肯救我?’佛祖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大骂:‘你这个糊涂东西!徐州发一场水,十几万人我都不管,先派小沙弥去叫你,又找两条船去接你,你为何不上来!’”

参寥和尚讲的是个好笑话,马盼盼是个天真的人,忍不住掩口而笑,忽然明白了和尚话里的意思,顿时收起笑容。

参寥看了马盼盼一眼,缓缓说道:“人生在世个个有机缘,就像那和尚一样,其实上哪条船都能活命,就看他自己怎么选。最怕的是坐着不动。姑娘是个聪明人,千万不要学那笨和尚……”

从参寥和尚那里讨来一个主意,马盼盼回去想了一夜,已经明白了。第二天就在楼中置酒请王巩来小坐,两人谈天说地,讲评书画文章,果然十分投缘。

两天后王巩下了帖子,请马盼盼到住处品茶,又约定第二天坐船沿泗水北上同游桓山,马盼盼欣然答应。不过特意拉上李卿卿同往,是为避嫌。

这天王巩和马盼盼、李卿卿三人乘船顺泗水而下,去看徐州城外著名的“百步洪”,又到桓山左近游玩,回到城外天色已晚,月圆水清,真是一番好景致。马盼盼和王巩在舱里说笑,李卿卿不便打扰,走到外头来,却见一条小船停在河心,船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户曹王适,另一位正是天下第一笨人苏子瞻。就叫了一声:“苏太守来了!”

马盼盼本来和王巩在舱中执手而坐说着话儿,忽然听了“苏太守”三个字,心中一喜,想也没想就推开王巩的手几步走到船头,只见一条小艇就在百步之外,苏轼正在船上向这边招手儿,顿时喜形于色,举起帕子对着小舟连连招手。

这时苏轼也看见了从上游驶来的花船,马盼盼正站在船头,手里举着一条白绢向这边频频挥动,刚要叫小船靠过去,却看到马盼盼身边还有一人负手而立,正是王巩。

自从王巩到了徐州,他对马盼盼的心思苏轼早就看在眼里。在苏轼想来,以马盼盼的聪明才气热烈纯真,若能和英俊倜傥诗画双绝的王巩相依相守,真是天作之合。如今这两人同船出游,正是甜蜜亲热之际,自己这个半大老头子上船去搅局也太不识相了,忙吩咐船家:“别过去,回头,往岸边划。”

此时不止苏轼,连王适也看见了船上的王巩,在这上头他与苏轼一样的心思,也笑着说:“太守成人之美,将来王定国做了新郎倌儿,一定得当面敬大人一杯酒。”

听了这话苏轼哈哈一笑,小艇调了个头直往岸边划去。

夜游泗水正遇苏太守,马盼盼喜不自禁,眼看小船划了过来,更是忘形,正举手招呼,哪知苏轼隐约对船家说了句什么,船夫把蒿子一撑,船头转了个方向,竟与花船擦身而过!苏轼又向这边招了两下手,钻进舱里看不见了。

一开始马盼盼还弄不清苏学士搞什么把戏,直到小船划出老远才醒悟过来:苏轼看见自己和王巩在一起亲昵,不肯上船来了……

人的聪明总是有限,很多时候“聪明”其实是“糊涂”。对马盼盼而言,熊掌与鱼不可兼得,就选其一是对的。可马盼盼是个傻子,明明已做了选择,另一半心事却舍不得立刻丢开,一时乱了方寸,只顾在这里瞎想乱猜,早忘了王巩就在她身边站着,冷眼瞧着,马盼盼脸上一喜一忧,一蹙一颦,都被王巩看在眼里了。

王巩,宰相之孙,尚书之子,虽然人品敦厚,谦和有礼,可这样的人物心里总免不了十分傲气。或者说,这些富贵出身的公子们大多没什么肚量。因为爱慕马盼盼的才貌,想把这玉人儿收到身边,这是一番真情实意。但在内心深处,王巩不可能完全忘了马盼盼的“出身”,所以有些事他见不得,更忍不得……

五天后,秘书省正字王巩离开徐州回京师去了。临走没像来时那样大排盛宴,也没有见任何人,只悄悄向苏轼道了个别,走得无声无息。

王巩走后不到一个月,元丰二年三月,朝廷有旨,徐州知府苏轼调任湖州知府。于是苏子瞻辞别同僚,带着家眷离开徐州到富庶的湖州府上任去了。

至于马盼盼,没人知道她的归宿。因为苏轼有生之年再没回过徐州,王巩,也没再来过徐州了。但与苏学士同时代的诗人贺铸却有一首名为“和彭城王生悼歌人盼盼”的诗:

“东园花下记相逢,倩盼偷回一笑浓。

书簏尚缄香豆蔻,镜奁初失玉芙蓉。

歌阑燕子楼前月,魂断凤凰原上钟。

寄语虞卿谩多赋,九泉无路达鱼封。”

彭城就是徐州,“歌人”就是歌伎。且从这诗前两句描写的风质气韵来看,真的很像是马盼盼……

若这诗里写的真是马盼盼,那她应该年纪轻轻就死了,诗里说的“凤凰原”就是她的葬处。而且从诗名来看,马盼盼到死也没能脱籍,没有嫁人。

当然,也许贺铸这诗写得仍是唐朝那位“关盼盼”。而聪明慧黠才华出众的马盼盼自有她的归宿,谁知道呢?

然而苏太守有一句话说对了,当年他手书的《黄楼赋》历经千年也未消亡。虽然原碑被后任的徐州知府苗仲先砸毁,后人却又依拓本重刻此碑,至今还立在徐州的黄楼之中,碑上“山川开阖”四字也依然如星伴月,长存不灭。

一千年前,佛祖也曾派一条“船儿”救马盼盼出苦海,她却没有上那条船。可是过一千年再看,其实马盼盼的心愿,还是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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