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乌台诗案(2 / 2)
神宗治国用的是两面手段,一边利用“三司系”打击旧臣,一边又抬举司马光、吕公著、苏轼等人,尤其王安石、吕惠卿倒台后吴充做了宰相,旧臣似乎渐渐得势,哪知皇帝忽然又整垮了吴充,旧臣顿时打落冷宫,这一来一去的,真让大臣摸不着头脑。
现在皇帝忽然把苏轼的《谢上表》掷给李定、张璪,这两人是皇帝手下的台谏首脑,专门办理钦案的,依常理,必是皇帝要整治苏轼才会这么做。可皇帝究竟要怎样整治苏轼?这轻、重、缓、急四个字倒真不好拿捏。
李定和苏轼没有交情,不必急着表态。张璪却是苏轼的同年、故友,这时候他不敢不说话,于是先责备苏轼“诽谤”,算是表了个态,但因为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张璪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深。
既然张璪给苏轼定了个“诽谤”的罪过,神宗自然见缝插针,冷冷地问:“朕待苏轼不薄,此人为何负义背恩,诽谤朝廷?”
——负义背恩,这是皇帝给苏轼下的断语。
有这四个字,李定和张璪都摸着头绪了。李定忙抢着说:“苏轼一向反对新法!以前朝廷每推出一道新法此人必定弹劾攻讦,且仗着有些文才,专门胡说乱写蛊惑人心,早有结党乱政之嫌!如今陛下提拔苏轼做湖州知府,此人不思感恩,反倒诽谤圣明,实在可恶之极!”
李定这话说到了要紧处。
苏轼这个倒霉蛋儿早在熙宁四年就担了个虚名儿,都以为他和司马光、范镇、苏辙、孙觉、陈襄等人结为一党,暗通声气,共同抵制“变法”。其中苏轼还是个公认的“首脑智囊”!现在李定一口咬住要害,神宗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这时候皇帝的心思已明,张璪因与苏轼有旧交,更加急着撇清,忙说:“苏轼当年以制科超等录用,自恃才高目空一切,这些年陛下屡屡对他委以重任,苏轼却以为官小禄薄,心怀不满,在朝堂上抨击新法哗众取宠,私下也常写诗词讥讽时政,实在是个卑鄙小人!臣以为仅凭这道‘谢表’中的言语就该治他的重罪!至于平时以诗文非议朝政,也该深究细论,不可轻易放过!臣请陛下降诏查办此案,惩治奸邪,以正视听!”
见李定咬得凶狠,张璪也表了忠心,神宗这才说:“朕这里有个东西,你们拿去看吧。”内侍忙捧过一本薄薄的册子。李定、张璪接过一看,竟是六年前沈括递上来的那本“苏轼诗集”!
当年沈括为了巴结王安石,在湖州设下圈套骗苏轼做了这么一本诗集,其中收录的多是他在杭州任上的诗作,然后逐句解释批评,点明苏轼何处讥讽朝廷,何处诽谤皇上,想把这肮脏的东西献给王安石邀功请赏。哪知王安石坦**无私,不但不收,反而从此与沈括断交。沈括不死心,又把诗集递到皇帝面前。
六年前,神宗就想用这本诗集罗织大狱,可惜王安石这个“拗相公”不配合他。时隔六年,这部诗集经皇帝之手递到李定、张璪两个酷吏手中,立刻成了拘人的枷锁,杀头的钢刀。李定手捧诗集高声奏道:“臣请陛下降诏,立刻抓捕苏轼,交御史台严审!”
听了这话,身为尧舜的神宗皇帝皱眉苦脸,咬牙摇头,痛苦不堪,犹豫了好半天,这才勉强点头:“既是如此,问问也好。”
有皇帝这一声吩咐,李定、张璪就像两条脱了链子的猛犬,出了东门小殿杀气腾腾回到御史台,立刻召来太常博士黄甫遵,命他带领御史台官差去湖州抓捕苏轼。
关于“乌台诗案”背后,都说是李定等人暗算苏轼,神宗皇帝似乎置身事外,十分清白,其实此案正是皇帝一手操弄。
自古至今都有一个道理:没有皇帝授意,“文字狱”办不起来。看一个皇帝是“明主”还是“暴君”,不必理会他的所谓政绩、功德,只看他对“文字狱”的态度就够了。
神宗皇帝刚刚登上皇位的时候,天下人都把这位年轻有为的皇帝视为“真尧舜”,渴望“变法”如盼甘霖。可这些年来神宗逐旧臣、夺台谏、罢王安石,办成了多少大事!相较而言,“熙丰变法”倒成了不值一提的小戏儿。
到今天,神宗要兴“文字狱”,要掌生杀之权!天下已经没人能阻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