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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谁似我,醉扬州(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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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又却是,风敲竹。

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浓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秋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

这首《贺新郎》是苏轼做杭州判官时写的旧词,这些年朝云唱过多遍,词曲精熟。今天身上不舒服,刚又被苏轼一句傻话败了兴,懒洋洋地不肯卖力气,这份疏淡慵懒的气韵倒与词句相配。陈季常是个官家子弟,平日曲儿听得多,在这上头是个方家,忍不住鼓掌赞叹:“唱得好!如嗔似病,慵懒娇愁,果然高明!苏兄那‘美人如月,乍见掩暮云,更增妍绝’的佳句便是从这里来的吧?”

陈季常虽然生性好武,毕竟受过父兄的熏陶,文字依然精通,这些年也读过不少苏诗苏文,“美人如月”一句说的是苏轼的旧作《三部乐》一阕。可惜陈季常性格粗率,事情想得简单,只想起“如月、暮云”之典,却忘了这首词中还有“数日不来,落尽一庭红叶”的句子,又说“今朝置酒强起,问为谁减动,一分香雪”,由这两句可知,分明是苏学士写给歌伎的应酬之作,跟朝云有什么关系?

朝云的心都放在苏学士身上,凡是苏诗、苏词、苏文她都烂熟于心,知道出处,现在陈季常把这不着调的话硬往她身上拉扯,朝云心里不怎么高兴,笑嘻嘻地说:“先生错了!你也不想想,大人那词里说的不是‘朝云’是‘暮云’……”

朝云话里明明有三分嗔怪之意,陈季常却听不出来,反而觉得有趣,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朝云姑娘果然聪明绝顶!”手指着朝云对苏轼说,“这么出色的丫头实在难得,不如拿我带来的两个侍妾换了她吧!”

陈季常一句唐突的玩笑说出口,朝云脸上拂然变色。偏偏苏轼不知轻重,居然接了一句:“想得美,我才不换!”两个男人相对大笑,却没注意到朝云已经飞步走出去了。

朝云这一去再也不见回来。苏轼陪着陈季常又喝了半天酒,一碗“东坡肉”吃了个干净,朝云却不露面,热菜羹汤一应全无,到这时苏轼才觉出有些不对劲,又一想,似乎有了感觉,胡乱找个借口走出来,先到厨房里看了一眼,朝云不在,又转回房,也不见人,不知朝云去了何处,又不能冷落陈季常,只好硬着头皮回来陪客,直到黄昏,陈季常告辞而去,朝云仍未露面,苏轼这才慌了起来。

苏轼和朝云都是外乡人,在这里没亲没戚,这一下午朝云到哪里去了?

眼看鸦声哑哑,天色渐暗,江风渐冷,朝云仍不见影子,苏轼越等越急,又不知该到何处寻找,好半天才想起:朝云若是生气躲开,大概只有一个去处,就是邻居古耕道家。

想到这里,苏轼赶紧到古家去寻找,才走到半路,已经看见朝云迎面过来,见了苏轼,黑着脸一声不出,低着头从他身边直走过去。

朝云平日性情忧郁,驯顺异常,哪知这“玉兔儿”一样的人也会闹脾气。苏轼比朝云整整年长二十七岁,平时拿她当小孩子看待,见朝云这回真恼了,忙追上来笑着哄她:“我那个兄弟满嘴胡话,你别理他!”

其实朝云真正气得不是陈季常说的废话,倒是苏学士那句不着调的回答!

在朝云想来,姓陈的说了这么下流无耻的话,苏学士就该拍案而起,立时与这家伙绝交!就算不至如此,总也要斥责两句吧?哪知道苏轼竟跟着人家一起开玩笑,虽然嘴里说的是“不换”,毕竟把自己当成玩物说笑话打趣了,这口气叫她怎么忍得下?

可人心就是这么怪,朝云明明生着苏学士的气,见他笑眯眯地拿好话儿来哄自己,又不忍心苛责了,再一回想,竟连苏轼的气也舍不得生,只好把一肚子气仍然转到陈季常身上:“这个人讨厌,大人以后不要和他来往!”

听了这孩子话苏轼忍不住笑:“那就是个粗人,何必跟他计较?再说,咱们来黄州的时候被困在破庙里,要不是我这兄弟拿酒肉给咱们吃,只怕早冻死在路上了,你看我的面子,别跟他计较了。”

为了一句玩笑就把苏轼的至交赶出去,当然是句气话;要说因为吃过他一顿饭就把这么气人的话都忍了?朝云可没这么大的肚量。心头火气只剩五分,却难消去,虽然跟着苏轼回来,到底不肯跟他说话,晚饭也不做,只在床沿上气呼呼地坐着。苏轼在旁陪着小心,一脸谄笑地哄人儿:“我那时真把话说错了,也是酒喝多了,糊涂了……他那话是作强盗的人才说的,当时就该骂他几句!”

陈季常早年真做过强盗,后来被柳夫人治住,这才收手。这些事苏轼对朝云也提过,如今为了讨夫人开心就在背后说朋友的坏话,似有“重色轻友”之嫌。

朝云对苏轼就像大人照看孩子,犯了错不怕,只要认错就好。现在苏学士果然认了错,又虚声下气地一哄,朝云心里的火气慢慢消了。板起脸来问苏学士:“大人只是把话说错了?”

女人生闷气的时候不得了,肯说话了,便是大事化小,苏轼略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岂止话说错了,连这么想也是错的!”

女人家处处都好,却像孔夫子说得,有个“近则不逊”的毛病。见苏学士如此老实,朝云忍不住要欺负他,故意笑着问:“大人今天犯了这么大的错,只说一声就算了?”

苏轼忙说:“当年错写了一首诗还被朝廷发配三千里,何况今天犯了这么大的错,自然要重罚!”

苏学士惯会鬼扯,这会儿又在满嘴胡说,朝云掩着嘴笑:“你知道就好。”

听了这话,苏轼知道一天云雾散了。见朝云巧笑嫣然,娇媚可爱,十分得趣,故意又问:“今天这事该怎么罚?还请夫人示下。”

苏轼在朝云心里俨然是个神仙,平时崇敬供奉还来不及呢。加上这人嘴巧舌甜,一声“夫人”叫得朝云心软,若说“罚”他,竟没这个念头。可人家自己送上来的,要说不罚岂不是亏了?就指着盆里的两件衣服:“你去把这个洗了!”

苏轼忙说:“这不算,这些我原本就要洗的。”

朝云又想了想:“你把院子扫一遍吧。”

苏轼又说:“中午就想扫院子,跟朋友说几句闲话倒忘了。这也不算,夫人再罚些别的。”

到这时朝云才听出来,苏学士这里又在捣鬼,忍着笑吩咐他:“你把晚饭做了去!”

“厨房里那条鱼本就是我要做的。”苏轼故意翻翻眼皮撇撇嘴,说朝云,“厨房里的事你又不会!”

见这家伙果真无赖,朝云也就不跟他客气了。打起精神认真想了好半天,这才笑道:“这样吧,大人写一首好词送我,词句要新,要有云,有雨,有风,有月,有花,有酒,里头要有我的人在,但又不准提我的名字,要把雪堂写进去,可也不准提雪堂……大人能办到吗?”

朝云这个题目真是出到了绝处!然而苏轼眼前有这玉人儿在,云雨诗酒、风花雪月本就已经占全了,只要把自己的心写出来,自然都有。走到桌前提起笔,凝神想了片刻,写就一支《江城子》:

“墨云拖雨过西楼,水东流,晚烟收,柳外残阳,回照动帘钩。今夜巫山真个好,花未落,酒新篘。

美人微笑转星眸,月花羞,捧金瓯,歌扇萦风,吹散一春愁。试问江南诸伴侣,谁似我,醉扬州。”

“朝云”乃是巫山神女之名。这首词里果然有她,却没她的名字,也不见“雪堂”,只有“西楼”而已。云、雨、风、月、花、酒一切兼收并蓄,不但朝云要的都有了,且比她要的还多些。就像朝云如今过的日子,无忧无虑,无缺无憾。这样的生活以前只在梦里——就算梦里,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得到这么多。

“旦为朝云,夕为暮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这妙至毫巅的境界天下人谁能拥有?只有黄州陋室中的东坡居士得到了。而救他出苦海、带他升仙界的正是怀中这“微笑转星眸”的巫山神女。此般神仙境界以前苏轼哪里想过,可如今,真真切切在他怀里拥着。

“茂矣美矣,诸好备矣。

盛矣丽矣,难测究矣。

上古既无,世所未见。

瑰姿玮态,不可胜赞……”

苏轼和朝云相拥榻上,听风吟露笑,倾耳鬓厮磨,晚烟拂柳,江水惆惆,银槎一叶,玉兔三分,都忘了此是天上,亦或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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