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她不在宫里(2 / 2)
话音散去,意识归融。
与此同时,大胤疆域之内,三十六府、七十二县,凡设有清明司分署之地,命盘同时无风自动,织机嗡鸣,丝线自行穿梭,织出同一幅图谱——
画中是幼年沈青梧,瘦小身影走在漫天风雪里,肩扛尸袋,背对苍茫。
她的脚下,延伸出无数条光路,如根须般刺入大地,通向每一座城池、每一户人家、每一个曾在黑暗中选择沉默的心房。
那一夜,许多人在梦中惊醒,耳边回荡着一句低语:
“你听见了吗?”乾清宫的夜,不再需要灯火。
井中幽光已散,可那冷银般的气息却渗入砖石、梁柱、乃至呼吸之间。
萧玄策端坐于龙椅之上,衣袍未换,面容未整,双目微阖,胸膛中央那道竖瞳状的律痕仍在缓缓流转,如同天地间唯一清醒的刻度。
他不动,不语,也不眠。
群臣奏对时,他只抬眼一扫,便有人冷汗淋漓,自行退下;嫔妃求见,刚至殿门,便觉心口发紧,如被无形之手攥住喉咙,仓皇逃去。
三日后,一道诏令自内廷发出,字字如铁:
“凡知情者,须三日内具状申告,逾期则视同共犯。”
朝堂哗然。
国丈白敬儒当场失态,手中玉笏跌落阶前,碎成两段。
他想反驳,想质问——这是哪朝律法?
何人定下的规矩?
可话到唇边,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勒住了他的喉管,越挣扎,越窒息。
因为他记得二十年前那个雪夜。
贤妃难产,他亲授金疮药予太医陈允,叮嘱“务必保母存子”。
可药到之后,血崩不止,母子俱亡。
事后他烧了药方,毁了脉案,甚至逼陈允写下“诊治失当”的认罪书,将一切归咎于庸医之手。
他以为天衣无缝,以为权势能掩尽苍生耳目。
但他忘了,有些东西,比权力更久远。
第四日清晨,一封无印密折呈上御案。
展开,是国丈亲笔,墨迹颤抖,字字泣血:
“臣白敬儒,伏首认罪。昔年因忌贤妃得宠,恐其子为储,遂勾连太医陈允,以蚀心散代金疮药,致其血竭而亡……今知天网不疏,不敢再欺神明,愿伏法以赎魂。”
满朝文武平息。
萧玄策静坐良久,提笔批下三字,力透纸背:
“迟但不废。”
当晚,宫中灯熄,万籁俱寂。
可就在更深露重之时,不知是谁先哼起了一支新童谣,低低地、诡诡地,在回廊与墙角间游走:
“莫想莫念莫装傻,
夜里灯熄判官查。
若有冤债未清算,
枕下忽闻笔落沙。”
嫔妃们蜷缩床榻,不敢闭眼。
她们总觉得黑暗中有谁在听,在记,在写。
有人梦见自己被拖至井边,井底伸出无数苍白的手,捧着一本泛着幽光的簿子,上面赫然写着她的名字;有人半夜惊醒,发现枕畔真的有一撮细沙,排列成半个“罪”字。
恐惧,不再是来自帝王的怒火,而是源于内心深处那一声声不肯安息的叩问。
而就在这无月之夜,乾清宫古井忽然清澈见底。
水波如镜,映不出星月,却映出井底泥中静静躺着的一枚倒写的“谢”字——那是当年沈青梧最后一次开启冥途时留下的印记,象征她对这人间最后的讽刺与告别。
一片落叶飘然而至,轻轻落于水面。
涟漪荡开,泥沙微动。
那“谢”字竟开始扭曲、翻转,一笔一划重组,最终化作一个端正无比的“行”字——她曾立誓要行走的“行”,她曾执笔判决的“行”,她曾用命织就的“律之始行”。
与此同时,皇宫地底,那些潜藏于青砖之下的黑色藤蔓骤然抽动,如血脉复苏,脉搏初启。
万里之外,乱葬岗风沙漫天。
一座无名坟前,半块残牌破土而出,上刻二字:“青梧”。
风过处,牌下泥土松动,一株嫩芽悄然破土,细弱却坚韧,蜿蜒向东,仿佛循着某种亘古不变的牵引,向着京城方向,缓缓生长。
她不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