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 这一次,轮到我来守你(1 / 2)
太极殿的雪早已停了,可乾清宫偏殿里的冷意却未散。
沈青梧在一片寂静中睁开眼,窗外藤花簌簌落满石阶,像一场不肯停歇的雪。
她指尖微颤,掌心缓缓浮现出一道淡青色律纹——细如蛛丝,却隐隐流动,似有低语自幽冥传来。
那是冥途边界刻下的印记,尚未消散,如同她与阴阳两界的契约仍未彻底清算。
“你已非全然属于那边,也未彻底归于这边。”虚空之中,线清的声音轻得像一缕风,却字字落进魂魄深处,“归来者,当知界限。”
她闭了闭眼,喉间泛起一阵铁锈般的苦涩。
三百年轮回之约,九十九灯引魂归路,万千亡魂自愿为引,只为将她从地府律网中挣出一线生机。
可如今,她站在人间,脚下却是悬空的平衡木——一边是阳世法度,一边是阴司铁律;一边是活人的江山社稷,一边是死者的因果报应。
而她,正在被撕裂。
殿外骤然传来喧哗,夹杂着老妇嘶哑的哭喊与侍卫呵斥声。
那声音不似作伪,反而浸透了绝望的筋骨。
不多时,小太监跌撞进来通报:“启禀……启禀才人,宫门外跪着一位老妇,说是被贬庶民,状告巡城御史构陷良善,三司会审皆驳回,如今血泪叩门,求天子明察!”
沈青梧没有动。
但她听见了。
不只是门外的哭声,还有那些藏在尘土之下、无人倾听的残响——井底飘来的呜咽,牢狱角落的指甲刮墙声,纸钱灰烬里闪过的半句遗言……无数冤魂正围绕那老妇盘旋,它们无法开口,只能借她的泪,借她的血,借她扑向宫门时额头磕出的血痕,一遍遍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们没偷!”
她缓缓起身,素衣未换,发未簪,裙无绣,一如归返那日的模样。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由光廊引渡的亡者,而是主动踏向人间纷争的审判余烬。
宫门前,风卷残花。
萧玄策负手而立,玄袍垂地,眸色幽深如渊。
他并未穿龙衮,也未戴冠冕,仿佛只是恰好路过此地。
可沈青梧知道,他从来不会“恰好”出现在任何地方。
“你要插手阳世刑狱?”他低声问,语气平静,却暗藏锋刃,“地府不会允许无根之叛。你若越界,律网反噬,代价是你撑不住的。”
她抬眼望向那跪地老妇——白发散乱,双手布满裂口,额上血迹斑斑,怀里紧紧抱着一卷泛黄账册。
她的眼神浑浊,却倔强地盯着宫门,仿佛只要不死,就要一直叩下去。
就在这一瞬,沈青梧
不是开启冥途的征兆,也不是构建场域的前奏,而是残存的冥视之力,在她血脉中最后一次低鸣。
她看见了:那老妇身后,站着三个模糊的身影——一男一女一童,皆身披枷锁,魂体残破,口中无声呐喊。
他们曾是她的家人,因一口“盗卖官粮”的罪名被流放边关,途中冻死荒野。
而真正的贪墨者,正坐在金殿之上饮酒听曲。
沈青梧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纸页。
纸面无字,边缘焦黑,像是从火中抢出的残片。
这是昨夜她在梦中所见——无数冤魂围聚床前,以怨念为墨,以执念为笔,将一段段被销毁的证据拼凑成篇。
“我不开启冥途。”她说,声音清冷如霜坠玉盘,“我只是把你们看不见的‘证据’,摆上桌。”
话音落,她当众展开纸页,一字一句诵读而出。
“天启七年冬,户部拨粮三十车至北境赈灾,巡城御史赵承业勾结仓吏王大用,私扣十二车,转售黑市,获利白银八千六百两。其中五百两贿买大理寺主簿,七百两打点刑科给事中,余款藏于西郊别院枯井第三块青砖之下……”
她每说一句,朝中文武皆变色。
她说的地名、人名、金额、藏匿方式,精准得如同亲历其事,甚至提及了连涉案者都已遗忘的细节——那口井旁有一株歪颈槐,树洞里埋着半枚染血的铜牌,正是当年分赃时划伤手掌留下的。
百官骇然,窃语如潮。
老妇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迸出光芒,张嘴欲言,却因气血逆冲当场昏厥。
断言悄然现身于宫墙阴影下,一身灰袍几乎与砖石融为一体。
他手中握着那只铃舌断裂的铜铃,无声轻晃。
他感知到——乾清宫井底,那枚闭合已久的竖瞳正微微震颤,仿佛沉眠的巨兽被惊扰。
律网波动自地底蔓延而出,直逼沈青梧足下。
越界了。
她以凡人之身,行近似冥判之事。
断言闭目,低声念咒,一段古老封印文自唇间流出,织入风中,悄然缠绕于她足踝。
无形的束缚降临,暂缓了反噬的爆发。
但这也只是拖延——若她再进一步,律网必将重织痛链,将她拖回深渊。
与此同时,萧玄策缓缓转身,面向群臣,声音不高,却压下所有喧哗:“此案重审。即日起,于午门外设‘听冤台’,凡有冤屈者,皆可直诉宫前,不得阻拦。”
百姓欢呼雷动,有人跪地叩首,泪洒尘土。
而他回眸看她时,眼中痛意一闪即逝。
心口处,那道由她烙下的竖瞳感应中枢,正剧烈灼烧——仿佛有冥火在他胸腔内燃烧。
他知道,她刚才所做的,不只是揭露真相,更是在挑战天地秩序的底线。
她把阴间的“看得见”,带到了阳间的“听不见”。
风起,藤花纷落如雨。
沈青梧站在人群中央,素衣染香,掌心律纹忽明忽暗。
她没有回头,却感知到脚下大地的震颤,感知到冥途残影在暗处咆哮,也感知到,有一双眼睛,正透过重重宫阙,凝视着她动摇法则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