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希望复苏(2 / 2)
断裂的莲茎处,生出了一点嫩绿的新芽。那新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抽出细茎,长出叶片——不是普通的莲叶,而是叶片上隐约浮现着山川河流、众生百态的奇异莲叶。残破的三片旧叶并没有脱落,反而在新叶生长的过程中,逐渐恢复了生机,叶面上的景象重新变得清晰:一片叶上,农耕的农夫在田野里弯腰;一片叶上,读书的学子在窗下苦读;一片叶上,手持兵刃的战士在城墙上守卫。
青莲之下,原本近乎干涸的“莲池”——那是厉烽一身修为的精华所化——也开始重新积聚起混沌色的灵液。一滴,两滴,十滴,百滴……灵液越聚越多,渐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水洼虽小,却映照着青莲的影子,映照着莲叶上的众生,也映照着……厉烽自己的脸。
那是他此刻意识凝聚出的形象,站在莲池边,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
倒影中的他,依旧消瘦,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那双在昏迷前因强行提升修为而布满混沌雷霆的眼睛——此刻已经恢复了清明。不,不止是清明。在那双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像是经历烈火焚烧后的真金,像是被激流冲刷过的卵石,变得更加纯粹,更加……接近本质。
“凡尘劫道……”厉烽的意识轻声呢喃,“历万劫而不灭,经生死而愈真……原来如此。”
他忽然明白了。
这次重伤,这次濒临死亡又艰难复苏的经历,本身就是一场“劫”。一场几乎将他彻底摧毁,却又在毁灭的废墟中,让他触摸到大道本质的劫。那些强行提升带来的隐患,那些因急切而留下的瑕疵,那些因执着而产生的偏执,都在这次近乎彻底的破碎中,被暴露、被剥离、被重塑。
现在的他,虽然修为尚未恢复,甚至可能永远无法恢复到巅峰时期的状态,但他的“道”,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固,都要纯粹。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青莲虚影的上方。
在那里,隐约可见一团微弱的、石质的光芒。光芒很淡,淡到几乎融入背景,却顽强地存在着,像风中残烛,却始终不肯熄灭。
“石灵前辈……”厉烽的意识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团光,手却在半途停住。他不敢碰,怕自己的一点波动,就会让那本就微弱的火光彻底熄灭。
但他能感觉到,那团光里传来的、极其微弱却平稳的呼吸。石灵没有死,只是消耗过大,陷入了最深沉的沉睡。就像一棵在严冬中落光了叶子的古树,看似枯死,根却还活着,在等待春天的到来。
“我会让你醒来的。”厉烽轻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誓言,“无论需要多久,无论需要什么代价。”
意识回归。
秘境中,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赵琰几乎没有合眼。他就那样站在观察台上,眼睛布满血丝,胡茬长出了一层青灰色,衣袍还是三天前的那一身,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但他不敢离开,不敢分神,甚至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生怕打扰了秘境内那精密到极致的救治过程。
不止是他,秘境内的所有人,都保持着高度紧张的状态。炎心长老的脸色苍白如纸,维持阵法运转需要消耗海量的心神和灵力,即便有另外两位长老轮替,她也几乎到了极限。但她依旧稳稳地站在玉台前,双手保持着那个复杂的手印,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厉烽身体的变化,是逐渐发生的。
第一天,他的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变得平稳。
第二天,他体内开始有极其微弱的混沌气息自发流转,虽然细若游丝,却异常精纯。
第三天深夜,变化加速了。
一直监测着厉烽生命迹象的阵法,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嗡鸣。那嗡鸣声不大,但在寂静的秘境中,却如同惊雷。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赵琰猛地前倾身体,双手死死抓住栏杆,指甲抠进了木料里。
只见阵法中央,静卧在虚空中的厉烽,眉头——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
那皱眉的动作很小,小到如果不全神贯注地盯着,根本发现不了。但就是这样细微的动作,却让在场所有修为高深的长老心头狂震!
因为那意味着,沉睡的意识,开始苏醒了!
紧接着,厉烽胸口那原本微弱却平稳的起伏,突然变得急促了一瞬,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深深吸入了第一口空气。然后,那起伏重新平缓下来,却比之前更加有力、更加深沉。
一丝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凝练的混沌气息,开始从他周身毛孔中自发渗出。那些气息不像以往那样霸道凌厉,反而很柔和,像清晨的薄雾,缓缓弥散开来,与秘境中回天造化阵产生的造化生机交融、共鸣。两种性质不同的能量接触时,并没有相互排斥,反而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自然而然地交织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和谐韵律。
嗡……
又是一声嗡鸣,这次不是阵法发出的,而是从厉烽体内传出的。
在他的丹田位置,隐约亮起了一团混沌色的光晕。光晕中,那株青莲虚影的轮廓变得清晰可见——虽然依旧残破,依旧只有寥寥几片莲叶,但此刻,它开始缓缓摇曳。那摇曳的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劫后重生般的坚韧与生机。莲叶上的众生景象,在摇曳中似乎“活”了过来:农夫直起了腰,学子翻动了书页,战士握紧了兵刃。
“道胎重聚,异象复苏……”炎心长老喃喃道,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血色,那是激动导致的红晕,“盟主他……真的要醒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有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有人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有人紧紧攥住了身边同僚的衣袖。赵琰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闷响。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第四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秘境上方的穹顶是用法术模拟出的天空,此刻正是一片深邃的墨蓝,只有东方天际线处,隐约透出一线鱼肚白。秘境内的灵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厉烽的变化,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他体内的混沌气息流转越来越快,从最初的细若游丝,逐渐汇聚成涓涓细流,再从细流汇聚成小河。破碎的经脉在源露的生机滋养下,被一寸一寸地修复、拓宽、加固;断裂的骨骼重新接续,新生的骨膜更加坚韧;干涸的血液重新生出,在血管中奔流,发出微弱却清晰的“哗哗”声。
而那株青莲虚影,已经停止了摇曳。它静静地悬浮在丹田中央,三片旧叶焕发出翡翠般的光泽,两片新叶完全展开,叶面上的众生景象栩栩如生。莲茎笔直,莲台稳固,虽然还没有生出莲花,但那种扎根混沌、承载众生的意境,已经初具雏形。
最重要的变化,发生在厉烽的识海深处。
原本因重伤而萎缩、布满裂痕的识海,此刻已经被修复了大半。破碎的精神碎片被重新拼合,记忆的河流重新开始流淌。那些他以为自己已经遗忘的画面——童年的山林,第一次握剑的颤抖,遇见石灵时的震撼,建立薪火盟时的豪情,与强敌血战时的惨烈——全部清晰地浮现出来,如同走马灯般在意识中闪过。
最后定格在眼前的,是一片温暖的光。
光中,他“看见”了秘境内的景象:看见炎心长老苍白却坚毅的脸,看见赵琰布满血丝却充满期盼的眼睛,看见那些因为连续主持阵法而摇摇欲坠却依旧不肯倒下的长老和辅助修士,也看见了……躺在玉台上方、那个消瘦苍白、却已经开始焕发生机的自己。
一股暖流混杂着酸楚,自心底缓缓升起,顺着修复的经脉涌遍全身,最后汇聚在眼眶处,化作微热的湿润。
他知道,自己沉睡了很久。
他知道,为了唤醒他,有人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他知道,那艘坠落在广场的穿空舟,那三滴源露,那一声“林璇她没能回来”的背后,是怎样的血与泪,生与死。
但他不能现在就流泪。
因为他是厉烽。
是混沌薪火盟的盟主。
是这些人在绝境中依旧不肯放弃的希望。
他缓缓地,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指。
起初只是指尖极其轻微的颤动,像是蝴蝶振翅前翅膀的抖动。然后,那颤动传递到手掌,传递到手腕,传递到整条手臂。他能感觉到肌肉重新被意志掌控的感觉,能感觉到力量——虽然还很虚弱,却真实存在——在肢体中流淌的感觉。
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初时带着一丝沉睡过久的茫然与混沌,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头顶阵法穹顶模糊的光影。但很快,茫然褪去,瞳孔重新聚焦,视线变得清晰。
他首先看到的,是秘境穹顶上模拟出的天空——墨蓝色正在褪去,东方那一线鱼肚白逐渐扩大,染上了淡淡的金红。那是黎明,是新的一天,也是……新的开始。
然后,他缓缓转动眼球,看向四周。
他看到了玉台,看到了周围复杂的阵法纹路,看到了摆放整齐的天材地宝残余——大部分已经化作灰烬,只有少数几件还保留着形态,但灵性也几乎耗尽。他看到了那些熟悉的面孔:炎心长老,赵琰,还有几位核心长老。每个人都死死地盯着他,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狂喜、以及生怕这是一场梦的恐惧。
厉烽的嘴唇动了动。
干燥的嘴唇摩擦在一起,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尝试着发出声音,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像是沙漠,声带僵硬得不听使唤。他吞咽了一下——喉咙里空荡荡的,连唾液都几乎没有。
但他必须说话。
他缓缓地,在赵琰等人激动得近乎颤抖的目光中,用那双刚刚恢复了些许力气的手臂,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坐了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变得急促。但他做到了。
他坐在虚空中,身下是阵法产生的柔和力场。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瘦得皮包骨头,皮肤苍白,能清晰地看见血管的走向。但就是这双手,此刻正真实地、有力地握成了拳头。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的目光在炎心长老脸上停留了一瞬,看到了老人眼中的欣慰与疲惫;在赵琰脸上停留了一瞬,看到了挚友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激动;在其他长老脸上一一扫过,看到了期盼,看到了希望,看到了……重新燃起的火焰。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赵琰身上。
他张开嘴,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苏醒后的第一个声音。
那声音因长久沉睡而沙哑干涩,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每一个字都摩擦着喉管,带来刺痛。但那声音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历经生死轮回后的平静与力量,在寂静的秘境之中,缓缓回荡开来:
“辛苦你们了。”
停顿。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他数月来,第一次自主地、清醒地呼吸。空气进入肺中,带着秘境中灵雾的清甜,也带着丹药残留的苦涩。
然后,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一些,也更有力了一些:
“我……回来了。”
简单的几个字。
六个字。
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瞬间击碎了笼罩在秘境中、笼罩在薪火城上空、笼罩在每一个混沌薪火盟成员心头数月的阴霾!
赵琰第一个冲了上去。
他几乎是扑到了玉台边,双手颤抖着伸出,想要触碰厉烽,却又在半途停住,像是怕一碰就会碎掉。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眶瞬间红了,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他布满胡茬的脸颊滚落。他想说话,想说“你终于醒了”,想说“我们等了好久”,想说“铁岩他们……”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成了一声压抑的、混合着哭腔与笑音的哽咽。
炎心长老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吐出,她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被身边的辅助修士及时扶住。但她顾不上自己,只是看着厉烽,看着那个坐起来的、虽然虚弱却眼神清明的身影,枯瘦的脸上,缓缓绽开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很浅,却像是冰封了整冬的河流,在春日暖阳下,终于裂开了第一道缝隙。
其他长老和辅助修士们,有人欢呼出声,有人相拥而泣,有人跪倒在地向着不知名的存在叩拜感谢。秘境中压抑了数日的紧张气氛,在这一刻轰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喜的沸腾。
消息是瞒不住的。
也不需要瞒。
当清晨的第一缕真实天光,透过秘境上方的通风阵法,洒落在厉烽脸上时,关于“盟主苏醒”的消息,已经如同最迅猛的春风,以燎原之势传遍了全城,传遍了整个混沌薪火盟!
最先知道的是守在秘境外的卫士们。他们听见了里面隐约传来的欢呼声,面面相觑,还不敢确定。直到赵琰红着眼睛、却面带笑容地推开门,用依旧有些颤抖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宣布:“盟主醒了,道胎重聚,性命无虞。”那一刻,门外的数十名卫士全都愣住了。
然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
“盟主醒了——!!”
那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浪。
消息从秘境门口,传到城主府,传到中央广场,传到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兵营,每一处工坊,每一个家庭。传令的修士在空中疾飞,一遍遍重复着那句话;敲钟的卫士用尽全身力气撞响警钟,但这次钟声不再急促紧张,而是带着欢庆的节奏;街上的行人停住脚步,侧耳倾听,然后——爆炸般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盟主醒了!”
“盟主醒了!!”
那欢呼声,起初还只是零星的、试探性的,但很快就汇聚成了山呼海啸,如同沉睡的火山终于喷发,如同压抑的江河终于决堤!无数人从房屋里冲出来,涌上街头,涌向广场,涌向城主府的方向。他们跳着,笑着,哭着,拥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无论认识还是不认识。
卖早点的大娘扔下了手里的勺子,热泪盈眶地跪在地上,向着秘境方向叩拜;铁匠铺里的汉子们丢下了铁锤,赤着上身就冲出门外,振臂高呼;学堂里的夫子停下了授课,学子们早就按捺不住,全都挤到了窗边,小脸兴奋得通红;军营里的战士们排成整齐的队列,用兵刃敲击着盾牌,发出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铿锵之声,那是他们特有的、庆祝胜利的礼仪。
薪火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在沸腾。
因为厉烽的苏醒,不仅仅意味着一位强大领袖的归来。更象征着,混沌薪火盟这艘在狂风巨浪中几乎倾覆、桅杆折断、帆布破碎的航船,终于重新拥有了掌舵的灵魂!象征着,那面在黑暗中几乎熄灭的火焰旗帜,终于重新被人高高举起,在黎明中猎猎作响!象征着,所有在绝境中依旧咬牙坚持、不肯放弃的人,他们的坚持,他们的牺牲,他们的血与泪,终于——有了意义!
而在秘境之中,厉烽已经缓缓站了起来。
赵琰想扶他,被他轻轻摆手拒绝了。他站得很稳,虽然身形依旧消瘦,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历经劫难而不倒的坚韧,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环视着秘境,看着那些为了救治他而耗尽心力、此刻或坐或躺、却都面带笑容的人们,眼神温暖而郑重。
“炎心长老,”他走向那位几乎虚脱的老人,深深一揖,“救命之恩,厉烽铭记。”
炎心长老连忙想要起身还礼,却被厉烽按住了肩膀。“您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他直起身,看向赵琰:“铁岩他们,怎么样了?”
赵琰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低声道:“铁岩伤势最重,寂灭黑痕侵入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