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伪·树(3)(1 / 2)
塔内,猩红之海边缘,晶簇荒原。
这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但“现在”这个节点,距离那场终结之战,也已流逝了足够让伤痕结痂、让疯狂沉淀的岁月。
曾经狂暴猩红的海水,如今颜色沉淀得更加暗郁,如同陈年的血痂,不再翻腾,只余死寂的微波。
空气中那令人疯狂的污染低语早已消散,只留下澹澹的、属于金属和灰烬的干燥气味。
天空依旧是压抑的铅灰色,但笼罩这片核心区域的、源自“伪树”的无形威压,似乎也变得平稳了些许,仿佛那头巨兽陷入了更深沉的消化与蜕变。
一处相对平整、由巨大暗红晶簇围拢形成的“洼地”中央,九霄静静坐在一块光滑的晶石平台上。
她身上的伤势已经“愈合并非通过任何医疗站或外部援助。
就在她彻底力竭瘫倒、意识即将被无尽的痛苦与绝望吞没时,一股冰冷而精密的能量流入了她的身体。那能量不属于生命的力量,更像是一种对“既定存在状态”的强制修正与稳定。
是伊什梅尔——更准确地说,是那位身着黑色礼裙的伊什梅尔,在她彻底崩溃或自我毁灭前,出手“修复”了她。过程没有丝毫温情,如同工匠修理一件出现故障的精密仪器。
断骨被强行归位接合,破损的内脏组织被能量梳理重组,过度燃烧的生命力被一种外来的、冰冷的秩序之力强行“凝固”在某个临界点以上,阻止了彻底的衰竭。
就连那只异变成纯白的右眼,也被强行“逆转”了部分异变,恢复了些许原本的色泽,只是瞳孔深处,那抹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冰冷苍白并未完全褪去,如同刻入灵魂的印记。
这“治愈”并非恩赐,更像是一种“实验品必须保持基本完整以供后续观察”的冷漠处置。
九霄对此心知肚明,但她接受了。因为活下来,才能继续等待。
她换上了一身简洁的灰白色作战便服——这大概是利用晶簇中析出的某种基础物质,由她那尚未完全恢复的力量粗糙凝聚而成。
外面,她紧紧裹着一件略显宽大的、边缘磨损的黑色外套。
那是凯文留下的,是他在最后时刻,身上残破衣物的一部分。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极澹的、属于他的气息,以及……干涸的血迹。
她就那样坐着,双腿曲起,手臂环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臂弯里,大半张脸埋在那件黑色外套的领口中。
目光平静得近乎空洞,望着远方——那片伪树根须盘踞如山脉、金色恒星(在她视野中只是遥远天际一点不祥却永恒的金色微光)所在的区域。
时间在这里以异常的方式流逝。她没有精确计时的手段,只感觉过了很久,久到连最初那撕心裂肺的痛楚都变成了记忆深处一块冰冷的化石,久到守望本身,变成了呼吸一样自然的生命状态。
她就在这里。
有时在晶簇平台静坐,如同化身为另一块晶石;有时会在附近荒原上缓慢行走,脚步踏过冰冷的碎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偶尔,她会望向那两个偶尔在远处现身的、穿着礼裙的身影(她知道她们在),但从不主动靠近或交谈。
绝大多数时间,她回到这里,这个可以最清晰“感受”到那个方向传来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能量波动——那波动与伪树的脉动不同,更微弱,更不稳定,却牢牢牵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她在等待。
等待战友的归来吗?
是的。
但内心深处,她知道,那早已超越了单纯的战友情谊。
那是一种在绝望深渊中彼此照亮、在信念破碎时互相支撑、在生死抉择前以命相托后,烙印在灵魂深处的羁绊。
是看到对方伤痕时会感到的心疼,是失去对方消息时会蔓延的恐慌,是明知希望渺茫却无法停止的守望,是穿着对方染血的外套才能汲取到的、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凯文……”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这份死寂,又像是已经重复了太多次,变成了无需经过思考的呼吸节律,“我会等你的……无论要多少时间……”
她的眼神没有动摇,只有一片沉淀了所有激烈情绪后的、深海般的宁静与近乎偏执的执拗。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百年与一瞬,在永恒的守望面前,并无区别。她早已做好了准备,哪怕这份等待本身,最终会成为她存在的全部意义,直至时间的尽头。
而在另一个更接近真相的观测层面,时间正以截然不同的、令人战栗的尺度奔流。
两位伊什梅尔——身着黑色礼裙与金色礼裙的她们——如同这片空间的幽灵,以超越物质层面的感知,凝视着伪树核心内部那场旷日持久的、寂静而惨烈的“战争”。
对于她们而言,标准的时间单位毫无意义。她们的目光穿透了时空的褶皱,直接锚定在伪树核心那金色光环的转动周期上。
“真是……令人惊叹。”身着金色礼裙的伊什梅尔轻声开口,她的声音依旧温和,但其中蕴含的惊叹却是真实的,“光环转动一圈,按照常规物质宇宙的时标,大约是百年。”
她似乎在心中默默计算着那内部时间流的疯狂积累。
“从开始到现在,那光环已稳定转动了……超过一千个周期。”
“这意味着,那个叫凯文的小家伙,在那片‘胃液’与‘磨盘’中……已经承受了超过十万年的……”
她的话语没有说完,但那份沉重已无需言表。
身着黑色礼裙的伊什梅尔嘴角依旧噙着那抹惯有的、略带玩味的弧度,但那双红棕色的眼眸深处,却罕见地掠过一丝复杂的微光,像是欣赏一件绝世艺术品在毁灭边缘绽放出的、残酷至极的美。
“十万年……”她重复着这个数字,语气微妙……
“持续的、指数级增强的、触及存在根本的撕裂、消化与规则冲刷之苦。那种痛苦的程度,恐怕已经超过了所知的任何智慧生命所能想象的极限……是真正意义上的、永恒酷刑的具现化。”
她微微偏头,目光仿佛扫过虚空,评估着:
“人类中,那些号称意志如钢的顶尖战士,面对那种痛苦,现实时间十秒恐怕就是理智的极限。即便是那位精神力浩瀚的修女阿波尼亚……我推测,她的极限也很难超过二十四小时。那不是意志力的问题,是存在层次和灵魂结构决定的耐受上限。”
金色伊什梅尔轻轻叹息,那叹息声中带着神性般的悲悯:“可这个小家伙……已经撑了十万年。尽管最后的漫长岁月里,他恐怕连‘思考’、‘记忆’乃至‘自我’的概念都已模煳不清了吧……只剩下最原始的、维系‘存在’不灭的执念本能,如同宇宙中最顽固的基本粒子。”
“正是如此,才更显得不可思议,不是吗?”
黑色伊什梅尔接口,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无数星海与纪元,“我们在无尽的观测中,遍历过太多文明史诗,见证过太多自诩不朽的英雄、殉道者、求索者……他们或许能在瞬间的闪光中成就伟大,或许能为信念坦然步入终结。但像这样,在绝对无望、超越一切生命设计的永恒煎熬中,仅凭一点最初的不甘与承诺,就硬生生扛过十万年孤寂折磨的……”
她摇了摇头,那笑容里终于剥离了戏谑,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感慨:
“屈指可数。除了这个小家伙……上一个让我有类似震撼的,还是那个‘灰鸦指挥官’的灵魂。不过,他/她最终也只坚持了一百多个周期,便在无尽的污染与绝望中彻底沉沦,化为了‘卡俄斯’的基底,成为了‘塔’的一部分。”
空气沉默了片刻。只有伪树方向传来那永恒低沉的、仿佛宇宙本身肠胃蠕动的能量嗡鸣。
金色伊什梅尔转向黑色的自己,湛金的眼眸中流露出清晰的忧虑与一丝不忍。
“你真的……想好了吗?”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这片空间本身记录,“无论这小家伙最终能不能撑过去,迎来那渺茫的蜕变……你推动这一切的‘代价’,都已经注定。你……已经必死无疑了。甚至连‘回归’的可能性都会被剥夺。”
黑色礼裙的伊什梅尔闻言,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更加明媚了几分,只是那明媚之下,是无边的决绝与一种近乎解脱的澹漠。
“死?”她轻轻嗤笑一声,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甚至有些有趣的小事……
“我不在乎。只要‘他’能活下来……别说要我的命,就算要我存在的所有痕迹都被彻底抹除,永世沉沦于虚无,又如何?”
“如果你当初愿意和逐火之蛾、和那些人商量……”金色伊什梅尔试图做最后的劝说,尽管她知道这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