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剩魁挽旧(1 / 2)
阿远站起身,把已经烧得只剩半截的蜡烛换了一支新的。
旧烛身早已被烛泪吞没,只剩一圈焦黑的蜡边还勉强立着,像被岁月磨得只剩骨架的老人。他伸手,轻轻一捏,那一小截就断了,落在掌心,带着余温。
他把新的蜡烛插在铜烛台上,动作很慢,像是在做一件极重要的事。
火苗被重新点燃的那一刻,火光轻轻一跳,仿佛有人在暗处轻轻拍了拍它的肩。
庙里一下子亮了些。那是一间很旧的山神庙。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
冷风从破洞钻进来,卷起地上的尘土,也卷动供桌上的纸钱。神像的脸被岁月侵蚀得斑驳,只剩一双眼睛还隐约有神,仿佛在默默注视着跪在蒲团上的人。
阿远跪了很久,久到膝盖已经麻木。
他原本只是路过这座山。
他记得很清楚,昨天傍晚,风雪刚刚起的时候,他还在山脚下的小镇。酒肆里人声鼎沸,炉火旺盛,店小二吆喝着上菜,客人在桌旁划拳喝酒,谈的都是山下的战事、城里的粮价,还有那些谁也说不清真假的传闻。
“听说了吗?北关那边又打起来了。”
“打什么打,朝廷早就顾不上咱们这山沟沟了。”
“你别不信,我表弟在城里当兵,他说——”
那些话像一锅翻滚的粥,嘈杂、混乱,却又真实。阿远坐在角落里,怀里揣着一封已经被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的信。信上只有一句话:
“若有一日你见到这封信,便替我守住山上的庙。”
写信的人,是他的师父。
师父死在去年的雪天里。也是这样的风雪,也是这样的夜。他最后一次下山,是为了给山下村子里的孩子送药。回来的时候,被一场雪崩埋在了山腰。
村里人说,是山神收了他。
阿远不信。他只知道,那天他在庙里等了一整夜,烛火烧完了一支又一支,师父没有回来。
后来,他一个人守着这座破庙。
守到冬天,守到雪落满山,守到山下的村子渐渐没人再上山来。
有人说,这庙早就不灵了。也有人说,这座山已经被战火遗忘,连神都懒得看一眼。
阿远没说话,只是每天照旧扫雪、上香、换烛。
直到今天。
今天的风雪比往年都要大。庙门被吹得哐当作响,像有人在外面用力拍门。阿远把门关得很紧,不是怕什么鬼怪,而是怕风把供桌上的火烛吹灭。
庙里很静。
静到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声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也能听见庙门外,风雪呼啸的节奏。
他跪得太久,腿已经有些僵。起身时,膝盖一软,他伸手扶住了供桌,指尖碰到了神像的底座。
那是一块冰凉的石头。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师父也是这样,跪在神像前,背挺得笔直。那时候庙里还没这么破,烛台上的烛火也总是亮着。
“阿远,”师父说,“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每天换烛吗?”
“因为烛会烧完。”他那时还小,想了想,认真地回答。
师父笑了笑,摇头:“那只是原因之一。”
“那还有什么?”
“因为有人会来。”师父看着他,“有人会在风雪里走丢,有人会在夜里迷路,有人会在世上活不下去,只能往山上走。他们抬头,看见这一点光,就知道——这里有人。”
“可他们不一定来啊。”
“他们不一定来,”师父说,“但只要这光在,他们就知道,山在,庙在,有人在。希望,也在。”
那时的阿远,还不懂什么叫“希望”。
他只知道,师父的手很暖,庙里的火很暖,他的肚子也很暖——因为师父总会给他煮一碗热汤。
现在,师父不在了。
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这一尊看不清表情的神像。
烛火在他眼前轻轻一跳,火光在他眼底晃了晃。他忽然有种错觉,好像师父就站在神像旁边,正看着他。
“师父。”他在心里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
庙门外,风雪依旧。
风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带着山谷的回响,带着树梢折断的脆响,也带着某种他说不清的东西。
他走到门口,推开一条缝。
风一下子灌进来,卷起他的衣襟,也卷起烛火的光。雪片像鹅毛一样落下,天地间只剩下一种颜色——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