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天降大雾,草船借箭(2 / 2)
“生意正好,不该在客最多的时候关门。”诸葛亮笑意淡淡,“再沉一沉。”他的扇尖落在“逆潮控距线”的另一道刻痕上:“逆潮两寸。”舵手心里有数,船再“看不出地”挪了一挪。对岸第三波箭雨狂起来了,像把家底全部抖在了雾里——“分层射”变成了“倾盆落”,箭投入水面便失声,只剩插在黑毡、草排上的“哧哧”与“嘶嘶”。
蒋钦低声:“将军,对岸……象是急了。”
“急是人,雾吸人心里的火。”周瑜道,“再给他一处火。”
“‘火’为影。”诸葛亮接道,“湿麻缠帆角。”两侧走舸抛出湿火袋,袋不过拳头大小,半湿半干,带着一点点不起眼的火星,像夜里孩子手里的萤火。它不烧船,不燎帆,但缠得人心里发急。对岸有人忙着拍火,有人忙着拔箭,有人忙着换鼓,手一忙,心就乱。
雾里忽然有一道影子逼近——是北军的一只重舫,它没有像头顶的影那样轻,走得极稳,是在“狼牙木”间摸开了自己的道。它要用“稳”破“缠”。周瑜的眼睛亮了一下:“他来的是‘宫’,以‘宫’压‘商角’。先生?”
诸葛亮:“让半位,以‘断’迎‘宫’。——征,打号角;商,打橹眼;角,绕舷下;羽,缠帆角。楼船艏角偏三分,护中军。”周瑜一指,“征”音起,弩台第一等长弩“嘣嘣”直射号角,第二等短弩斜斜落去,专打橹眼;走舸两列如梭穿舷下,铁锥刺其橹轴。重舫“稳势”被斩成两段,“稳”便成“重”。“羽”再起,湿火袋一串串搭上它的帆角,火不盛,却把人的心燎得像针扎。重舫想退,桩林咬住不放;想进,橹轴上长了刺;想停,鼓旗不听话。它忽然显得非常像一个要打喷嚏又打不出来的人——浑身难受。
对岸的号角乱了半盏茶的功夫,张辽终于“哇”地一声喝住:“收!收!”重舫以舷向后,张弓弩手仅仅掩护,不再无意义地放箭。诸葛亮扇尖一挑,“旗五转——退。”鲁肃的声音沉稳如旧,“全军斜退,顺潮而回。不得贪,不得追。落箭——归篓!”
回程路上,雾比来时更重,水声变成棉花,人的脚步像踩在枯叶上。箭篓在甲板上堆得像矮墙,箭翎拍在一起“刷刷”作响,像一片要起飞的草。挑夫们一边拽一边笑,笑声被雾吃掉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却把人心顶得往上走。
江上府的黑影重新出现在雾里时,甲板上的人忍不住一起吐了口气。周瑜按剑而立,目光先落在人的脸上——眼睛亮,亮里没有失态的火,只有被磨亮的铁。诸葛亮不上前看数,他看士卒的手:手背上的血泡,拇指指腹上的裂口,指甲缝里的黑。鲁肃收最后一篓箭,笑而不露齿:“都督,先生——今夜四万余,加前两夜,计逾十万半。”
周瑜把断弦的小结又摸了一遍,才点头:“誓可再刻。”
——
亭午时分,雾仍重。孙权至营门,立在不降石前。石侧昨夜新刻的两行数字又多了两行:**“三夜借矢,总得十四万有余。弩台可鸣,箭不取于民。”**孙权看着那些字,像看着士卒肩上的担子被一个个卸下。他忽地反手拔起身边一名亲卫腰间的短刀,刀背在左手腕上重重一敲,又添了一道紫印。张昭在旁看见,眼皮跳了一下。孙权笑:“孤手上印多了,省得他日有人说孤心软。”
张昭沉声出列,向诸葛亮一揖:“先生,昨曰多虑,今当谢过。借箭之策,不扰市,不扰民,张某口舌,应收一收。”
诸葛亮还礼:“张公之忧在民,亮所幸有‘不降石’为凭,不敢以计违义。”
鲁肃抬手:“诸营听令——自今日起,弩台以三等齐发为常法,‘缠’为主,‘断’为变。若再遇雾,不贪,不追,不越‘逆潮控距线’。军市照旧,三倍偿价。”
军心如潮,喊声在雾里滚了又滚。挑夫们扛着空篓从江上府跑出来,又笑着把满篓抬回去。匠作用火烤直新矢的木杆,羽匠用湿气润羽,弩匠把弩槽一一抹油。整条江像一口巨大的作坊,人在里面不吵不闹,只让铁与木各归其位。
周瑜走到诸葛亮身侧,低声:“先生,张辽变法快。今晚未必再有箭可借。”
“借够了。”诸葛亮道,“箭借得够,名也借得够——‘不降’之名立于石上,又立在兵心里。接下来,借‘风’。”
周瑜抬眼看天,雾深处像有人轻轻吹了一口气,吹得雾边缘抖了一抖。他笑而不言。鲁肃在一旁道:“敌昨夜丢了‘胆’与‘稳’,今日必修‘稳’。他们若以连舟自保,便有‘火为影’之地。——不过,火要用得像你说的那样,不为杀,只为缠。”
诸葛亮点头:“‘火’不净杀,杀净则失义。‘火’当为影,逼其心,乱其军,留其口。火不过桥,桥在名上。”
孙权从石前走来,听到“火”字,停了一停,目光正色:“孤不喜以火屠人。火若用,须合‘不降石’之义。二位能否以‘火’立‘义’,以‘火’逼‘暴’,以‘火’护‘民’?”
“能。”周瑜与诸葛亮同声。
孙权点头,忽又笑:“孤不过问细节,只问人。江东有周郎与孔明,孤有底。——只是,”他看向不降石,“‘立誓为凭’之誓既立,便不是挂在石上的好看的字。今夜若无箭可借,明夜若无风可用,后夜若敌不战而扰,你等仍要让这八个字不虚。”
“谨记。”诸葛亮与周瑜齐拱。鲁肃笑:“主上放心。我们把‘八个字’分成‘四口气’——器、心、名、术。一口也不短,你看今日江上,哪一样不是在长气?”
孙权拍了拍鲁肃的肩,转身上马,临去还有一句:“黄盖老将军在侧营,周郎自行调遣。孤只要看结果。”
——
暮色又压下来,雾并不散,反重得像把江按进了一口大瓮。江上府上层甲板,角灯一如既往地像豆子一样亮着。周瑜抱琴,诸葛亮负扇,鲁肃立在后。三人不言。
“叩、叩、叩。”周瑜叩琴。诸葛亮以扇叩栏。
没有船出,也没有鼓起。只是,远在北岸的营门口,张辽抬起头来,耳朵里像被什么轻轻搔了一下。他不知道那三下叩声来自何处,但他知道——对岸有人醒着。
“风在动。”诸葛亮道。
“人也在动。”周瑜道。
“戏也在动。”鲁肃笑。
雾厚,风沉,江如同一张被绷紧的弓。弓弦上并列着三个字:器、心、名。它们一齐往前拱,拱向下一场要借的东西——天。
江上府的旗在雾里轻轻一摆,像有人在暗处点了个头。诸葛亮把扇合上,敲在栏木上,节拍低而稳。一下一下,数着风,也数着兵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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