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新的软肋与铠甲(1 / 2)
飞机的引擎声由轰鸣转为低沉的嗡鸣,最终在启德机场的跑道上稳稳停住。当舱门打开,湿热而熟悉的香港空气涌入机舱时,萧亚轩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几分,随之涌上的,却是更深沉的疲惫与酸楚。
她率先走下舷梯,身后跟着紧紧牵着两个孩子、神情局促不安的妹妹萧雅红,以及廖奎派来接应的、沉默而可靠的工作人员。
眼前的香港,与她们刚刚离开的那片废墟恍如两个世界。机场繁忙有序,远处九龙半岛的高楼大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充斥着现代都市的活力与喧嚣。这一切,对于刚从地狱归来的萧雅红和两个孩子来说,冲击力太大了。
萧雅红下意识地攥紧了孙儿孙女的手,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她茫然地看着玻璃窗外掠过的繁华街景,看着衣着光鲜、行色匆匆的路人,看着那些她从未见过的高耸建筑和霓虹招牌,眼神里充满了陌生、恐惧以及一丝自惭形秽。她身上那件从废墟里扒出来的、洗得发白还带着补丁的蓝布衫,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
萧建民和萧建英更是紧紧依偎在奶奶腿边,小脸煞白,大眼睛里满是惊恐。机场广播里流利的粤语和英语,光滑如镜的地面,自动开关的玻璃门……这一切都超出了他们贫乏的认知。萧建英甚至被一个突然响起的行李车铃声吓得勐地一哆嗦,差点哭出来。
“别怕,小红,没事的,这里很安全。”萧亚轩察觉到妹妹和外孙的恐惧,停下脚步,转过身,轻轻揽住妹妹瘦削的肩膀,又蹲下身,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用尽量柔和的声音安抚,“建民,建英,我们是回家了,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
她的安抚起到了一些作用,但那种深入骨髓的隔阂与恍如隔世之感,并非一时能够消除。
车队没有返回半山那座过于显眼的宅邸,而是直接驶向了廖奎在新界一处僻静别墅区提前安排好的住所。这里环境清幽,安保严密,更适合身心俱疲的亲人休养和适应。
当车子驶入绿树环绕的庭院,停在一栋设计现代却不失雅致的白色别墅前时,萧雅红看着眼前这栋如同画报里才会出现的房子,脚步更加迟疑了。这比她记忆中唐山的家,甚至比她所能想象的任何住所,都要好上太多太多。
别墅门口,廖奎已经站在那里等候。他依旧是一身深色便装,身形挺拔,只是那头灰白的短发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的目光首先落在萧亚轩身上,深邃的眼眸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和询问。随即,他看向她身后那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妹妹和两个孩子,眼神变得复杂而温和。
“回来了。”他上前一步,声音低沉,没有过多言语,只是轻轻握了握萧亚轩的手,那坚定的力道传递着无言的支撑。
萧亚轩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个微微的点头,眼眶却忍不住红了。
将妹妹和外孙安顿在宽敞明亮、早已准备好一切的房间里,看着他们在家政人员的帮助下,怯生生地尝试使用那些现代化的卫浴设施,萧亚轩才和廖奎有了独处的片刻。
在别墅顶层的书房里,窗外是郁郁葱葱的山景。萧亚轩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沙发上,泪水无声地滑落。廖奎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肩头。
过了许久,萧亚轩的情绪才渐渐平复。她靠在廖奎怀里,声音沙哑而破碎,开始讲述那段不堪回首的寻亲经历。
她说到如何在一片废墟中绝望地寻找那个模糊的地址;说到从邻居和幸存者口中拼凑出父母和大哥一家遇难的残酷事实;说到找到两个成为孤儿的外孙时的心如刀绞;说到与苍老如老妪的妹妹相认时那撕心裂肺的悲恸……
最后,她哽咽着,说出了从妹妹那里得知的、父母真正的结局:“奎……我爸我妈……他们不是在地震里没的……他们……他们很多年前就没了……因为成分不好,挨批评,身体垮了……那时候缺医少药……就……就那么先后病死了……我……我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甚至……甚至不知道他们受了那么多苦……”
她再也说不下去,将脸深深埋进廖奎的胸膛,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了太久的悲伤、愧疚与对命运无常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廖奎紧紧抱着她,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头顶,灰白的发丝与她的青丝交织。他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妻子悲痛的心疼,有对她父母遭遇的沉重,更有一种对那个特殊年代的无声叹息。他知道,任何语言在这样巨大的时代悲剧和个人伤痛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没有说什么“节哀”或“都过去了”之类空洞的安慰。他只是更紧地拥抱着她,用自己沉稳的心跳和坚实的臂膀告诉她——他在,他一直都在。无论过去有多少遗憾与伤痛,未来,他将与她一同承担。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萧亚轩压抑的啜泣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阳光透过玻璃,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长,沉重的过往与未知的未来,在这一刻,都沉淀在这无声的陪伴与理解之中。
归港,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浸透骨髓的沉重。但至少,失散的亲人已经寻回,破碎的心灵找到了可以依偎的港湾。接下来的路,无论多么艰难,他们都将携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