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大江山悉皆杀(下)(2 / 2)
“杀了他们!为大姐头报仇!”
怒骂声、惊疑声、武器撞击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群情汹涌。星熊勇仪此刻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她试图站起身,却发现全身一阵强烈的麻木感袭来,像是被无数无形的藤蔓紧紧缠绕、捆缚,平日里运转自如的磅礴力量此刻竟难以调动,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她看向距离自己不远的金时,带着质问:“金发小子!你们……到底在酒里放了什么?!”
金时面对勇仪那仿佛要噬人的逼视,眼神有些躲闪,他本性不擅撒谎,更不愿欺骗这个让他觉得投缘的“好对手”,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知道具体……那酒是贞光他……他准备的……”他虽然没明说,但这吞吞吐吐、充满愧疚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勇仪心中一片冰凉,她明白了,他们终究还是太过托大,太过相信自身的实力和鬼族的体质,小瞧了人类的狡诈与准备,被对方用这种看似拙劣、却精准命中他们弱点的计谋给摆了一道!她强撑着想要催动怪力,挣脱这该死的麻痹感,却发现只要一用力,那麻木感和眩晕就如同汹涌的潮水般猛扑过来,冲击着她的意识,若是强行站起来爆发力量,恐怕立刻就会像被抽掉骨头一样瘫倒在地。她焦急地环顾四周——原本气势汹汹的鬼族们此刻东倒西歪,大部分已经瘫软在地,鼾声大作,陷入沉眠;少数还能勉强保持清醒的,也是萎靡不振,眼神涣散,连举起武器的力气都欠奉。矜羯罗不知何时,已经靠着身后冰冷的岩石,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仿佛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一般。而场中的萃香,情况更是急转直下,岌岌可危……
“得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不能眼睁睁看着萃香……”勇仪在心中疯狂呐喊,意识却如同陷入泥沼,开始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晃动、重叠、变得光怪陆离……最终,她脑袋一歪,强大的意志也抵不住那强烈药力与酒力的混合作用,沉沉睡去,失去了知觉。
……
然而,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觉的、与现实若即若离的境界缝隙之中,八云紫正静静地伫立着。她手中的洋伞无意识地轻轻转动,紫色的眼眸深邃如渊,倒映着下方大江山石坪上发生的一切——从激烈的对决,到鬼族饮下酒水,再到萃香等人明显出现的异常。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下方局势时,打算出手做些什么时,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某种刻意的强制力的震荡,毫无征兆地穿透了层层境界,直接作用在了她所处的这片脆弱的隙间之上!
“这是……?!”紫的脸色骤然一变!这股震荡并非源于地上,也并非来自任何已知的妖怪或神明之力,它更加宏大、更加……抽象,仿佛是整个“世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轻轻拨动了一下!位于现世的人或妖可能只是感觉到一阵轻微的心悸或者如同幻觉般的短暂晕眩,但对于临时构筑、极度依赖于稳定空间结构的隙间来说,这无异于一场风暴!
“咔嚓……咔嚓嚓……”细微的、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声音开始在她周围响起。隙间那原本稳定的、如同涂抹着无数眼睛的黑暗背景,开始泛起不规则的涟漪,边缘处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闪烁不定的裂纹!整个隙间空间开始变得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溃、瓦解!
“不好!隙间要支撑不住了!”紫心中警铃大作。在这种空间结构剧烈扰动的环境下维持隙间,消耗巨大且极其危险,一旦隙间崩溃,她很可能被抛入未知的空间乱流之中,短时间内难以重新定位回到这里。
她立刻试图稳定隙间,妖力如同潮水般涌出,试图修复那些裂纹,抚平空间的涟漪。然而,那股震荡的力量仿佛无处不在,源源不绝,她的修复速度远远跟不上破坏的速度。裂纹在迅速蔓延,整个隙间开始明灭不定。
“必须立刻离开!”紫当机立断,不能再犹豫了。就在她准备发动能力,脱离这即将崩溃的隙间时,她的感知捕捉到了那股异常震荡力量的来源方向——并非地上,也并非冥界或魔界,而是……高高在上的天界!不,甚至比寻常天人所居的“有顶天”还要更高、更加缥缈难寻的所在!
“天界之上……?这会和……星暝那家伙有关吗?”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掠过她的脑海。联想到星暝之前失踪五十年归来后那身匪夷所思的力量,以及他可能正在进行的某些疯狂举动,紫不由得将这两者联系了起来。但眼下,大江山这边的情况同样紧急,容不得她分身去探查天界的异变。
她不再迟疑,集中精神,强行在剧烈震荡的空间中撕开一道相对稳定的出口,身影一闪,便从即将彻底破碎的隙间中脱离而出。
然而,当她再次于现实世界中稳定身形,准备立刻重新张开隙间赶往大江山核心区域时——却惊愕地发现,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空间……虽然从宏观上看,周围的景色依旧是丹波的群山,没有发生天崩地裂的变化,但是……某种更加基础、更加本质的东西,正在开始变得混乱、失控!
她敏锐地感觉到,周遭的空间变得有些“粘稠”和“模糊”。她尝试张开一道通往大江山核心区域的短距离隙间,却发现隙间开口的边缘闪烁不定,极不稳定,而且……目的地坐标的反馈出现了极其细微但确实存在的偏差和紊乱!更让她心头沉重的是,她的目光扫过远方的山峦,似乎看到了某处山体的轮廓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如同信号不良般的闪烁和错位,虽然瞬间就恢复了正常,但绝非幻觉!
“麻烦……真的大了……”她喃喃自语,美丽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霾。必须尽快赶到赖光他们那里,不仅要防止她们对鬼族下杀手,更要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不知缘由的异变!
她不再尝试隙间的穿梭,那在目前不的空间环境下风险太高。她周身妖力涌动,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紫色流光,凭借着自身的高速,朝着大江山主峰的方向,疾驰而去!
……
场中,伊吹萃香的情况还在持续恶化,如同雪崩般无可挽回。她感觉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上了千斤铅块,视野开始模糊,篝火的火焰在她眼中变成了摇曳的光团,耳边鬼族们的惊呼怒骂声也变得遥远而缥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她拼尽全力,凭借着战斗本能和残存的力量躲闪着渡边纲愈发凌厉的追击,脚步虚浮踉跄,好几次都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那身足以撼动山岳、让神明都为之侧目的恐怖怪力,此刻却像是被彻底封印、抽空,连抬起手臂格挡都感到异常艰难,仿佛手臂不再是自己的。
“可……恶……”萃香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试图凝聚最后的力量,哪怕只是爆发一瞬间,做殊死一搏,将眼前这个可恶的人类轰飞,却发现体内空空如也,那熟悉的、澎湃的力量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尽的虚弱和沉重。
终于,在渡边纲又一次迅捷如电、角度刁钻的侧身劈砍下,萃香再也无力做出有效的闪避动作,被冰冷的刀背重重地拍在肩头(渡边纲似乎顾及之前“不打头”的言论,或者另有考量,并未直接下杀手)。她的身躯剧烈地晃了晃,仿佛风中残烛,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在彻底失去意识、堕入黑暗的前一刹那,她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含糊不清地、带着浓浓的不甘与一丝自嘲,吐出一句:
“人类……你们……赢了……这酒……够劲……”
话音未落,她已“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倒在地上,陷入了由毒酒引发的、沉沉的“睡眠”之中,手中的伊吹瓢也滚落一旁,残余的酒液缓缓流出,浸湿了地面。
随着萃香的倒下,整个大江山核心区域,还能勉强保持站立姿态的鬼族已经寥寥无几,放眼望去,尽是鼾声四起、东倒西歪的“醉汉”和“睡鬼”,场面一片狼藉。人类一方,则纷纷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作放松,脸上露出胜利在望的喜悦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如此强大的鬼怪,竟然……真的被他们用计谋放倒了?
渡边纲收刀而立,微微喘息着,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伊吹萃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冷厉之色。他想起之前萃香那“输了献上头颅”的戏言,虽然知道那很可能是对方一时兴起的玩笑之语,算不得数,但面对危害世间的鬼族首领,尤其是如此强大的鬼王,他并不想留有后患,斩草除根才是武士的职责。他再次举起寒光闪闪的“髭切”,刀锋在跳跃的篝火下闪烁着决绝的光芒,就欲朝着萃香那纤细的脖颈毫不留情地斩下——这若是砍实了,就算是钢筋铁骨的鬼王,恐怕也难逃身首分离的下场。
“纲,且慢。”源赖光的声音适时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沉稳。她已稍稍平复了气息,走上前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萃香,那娇小的身躯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此等首级,意义非凡,还是由我亲自来取,以全讨伐之功吧。”
尽管赖光内心对于使用这种并不光彩的计谋取胜并非毫无芥蒂,甚至有一丝落寞,但作为朝廷任命的大将、讨伐军的统帅,亲手终结鬼王的性命,是她无可推卸的责任,也是必须完成的仪式。她拔出太刀,冰冷的刀柄入手,传来沉甸甸的重量。“童子切安纲”在她手中发出低沉的、仿佛渴望饮血的嗡鸣。她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握刀,调整呼吸,目光锁定萃香裸露的脖颈,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就要凝聚力量,挥刀斩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休想——伤害她——!”
一声带着凄厉、绝望与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绝娇叱,如同濒死天鹅的哀鸣,撕裂了短暂的寂静,破空而来!与此同时,一道缠绕着漆黑如墨、沸腾不休的浓烈鬼气,带着尖锐刺耳、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呼啸声的锁链,如同一条从九幽地狱探出的复仇之蛇,以超越之前任何攻击的速度与狠辣,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直射源赖光毫无防备的后心!
这一下变起仓促,谁也没料到在鬼族几乎全军覆没、主要战力尽数倒下的情况下,还有如此凌厉、如此充满怨毒与拼死意志的反击!
“大姐头小心!”反应最快的竟是看似大大咧咧的坂田金时!他几乎是凭借直觉和对赖光的绝对忠诚,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向前一撞,用肩膀将正在凝神准备挥刀的赖光撞开半步,使其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同时他那柄门板似的、沉重无比的巨斧向上猛地一撩,斧刃划出一道厚重的乌光,如同盾牌般护在赖光身后!
“铛——!!!”火星如同烟花般猛烈炸开!锁链那闪烁着幽光的尖端与巨斧粗糙而坚硬的刃口狠狠碰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足以让普通人短暂失聪的恐怖巨响!金时只觉一股阴寒刺骨、又带着疯狂冲击力的巨力从斧柄传来,整条手臂瞬间麻木失去知觉,胸口如遭重击,气血翻腾,脚下“蹬蹬蹬”连退三四步,才勉强用斧柄拄地稳住身形,脸上满是惊怒与后怕。这偷袭的一击,力量远超想象!
众人惊魂未定,心脏狂跳,循着那歹毒锁链的来源望去,只见不远处,原本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茨木华扇,竟不知以何种意志力,强撑着站了起来!她脸色苍白得毫无一丝血色,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尤其是那条一直被她刻意遮掩的右臂,此刻颤抖得尤为厉害,袖口处甚至隐隐有黑色的、不祥的气息逸散出来。她左手紧紧握着那根如同她生命延伸般的锁链,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扭曲变形,白皙的手背上血管虬起。她抬起头,原本美丽的面容因为极度的痛苦、愤怒与不甘而微微扭曲,那双原本应该明亮的眼眸,此刻充满了血丝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死死地盯住源赖光。
“你……你们……”华扇的声音因为剧痛和虚弱而断断续续,但其中的恨意与守护的意志却如同实质般刺入每个人的耳膜,“休想……伤害……萃香……”
渡边纲脸色一沉,杀意再次升腾,迈步上前,再次挡在赖光身前,将“髭切”横于身前,冷声道:“垂死挣扎,冥顽不灵!既然你执意寻死,我便成全你!我来解决她!”说罢,他手持太刀,一步步向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的华扇逼近,脚步沉稳,带着死亡的压迫感。
华扇看着步步紧逼、如同死神化身的渡边纲,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与嘲弄,但她没有退缩,左手再次用尽全身力气挥动锁链,试图阻止他的靠近。然而,此时的她已是油尽灯枯,强弩之末,锁链软绵绵的,毫无力道与准头可言,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力的轨迹,甚至没能接近渡边纲身前五尺。
渡边纲轻易地挥刀格开那徒具其形的锁链,脚下步伐不停,瞬间欺近华扇身前。“髭切”带着凄冷的寒光,如同毒蛇吐信,连续斩出数刀!华扇勉强凭借着残存的本能和步法进行躲闪、格挡,动作迟缓、僵硬而狼狈,如同牵线木偶。
“噗嗤!”一刀划过她来不及完全闪开的肩头,锋利的刀刃轻易割裂了衣物与皮肉,带起一溜殷红的血花,在空中洒落。
“呃——!”华扇痛哼一声,脚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左手下意识地捂住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手指。
渡边纲眼神冰冷,毫无怜香惜玉之情,毫不留情,紧接着又是一记势大力沉、角度刁钻的斜劈,直取华扇看似空门大开的腰腹!这一刀,速度快,力量足,华扇此刻的状态,已是避无可避!
眼看冰冷致命的刀锋即将及体,华扇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与狠色,她猛地一咬牙,竟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她猛地抬起一直颤抖不已、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右臂,不再遮掩,横在身前,试图用这条明显不对劲的手臂,硬挡这可能将她斩为两段的致命一击!
“咔嚓——!!!!”伴随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枯朽木材被强行折断般的诡异脆响,“髭切”的刀锋毫无阻碍地斩入了华扇的右臂!没有想象中斩断金属或坚韧肉体的阻滞感,反而有一种……斩入了某种空洞、腐朽之物的怪异感觉!紧接着,刀光一闪而过!
一条白皙、却从肩膀处齐根而断、诡异的是断口处几乎没有鲜血喷出、反而瞬间散发出大股浓郁如墨、翻滚不休、仿佛拥有生命般的黑色气息的手臂,飞向了半空!那黑色气息充满了怨毒、诅咒、堕落与不祥的味道,仿佛是被长久封印在她体内的某种邪物或者积郁的诅咒,此刻终于随着手臂的断裂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疯狂涌出!
“啊啊啊啊啊——!!!”华扇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这惨叫并非完全源于肉体的疼痛,更夹杂着某种束缚被打破、某种秘密被暴露的绝望与痛苦!断臂处,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涌出大量的鲜血,将她半边身体迅速染红!
在这断臂之痛、诅咒逸散与体内“神便鬼毒酒”药力的三重猛烈冲击下,茨木华扇再也无法支撑。她看着那喷涌的鲜血和疯狂散发、试图缠绕向她却最终无力消散的黑气,眼中最后的光芒迅速黯淡、熄灭下去,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支撑,向后软软倒去,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在意识彻底陷入无边黑暗的前一刹那,最后一个混杂着剧痛、解脱与无尽不甘的念头,如同流星般掠过她逐渐沉寂的脑海:
“……就这样……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