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深巷(2 / 2)
话音刚落,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通红,像头被激怒的笨拙家猪,连手腕的疼都忘了,双手死死抓住我的睡衣衣领——布料粗糙得像砂纸,刮得我脖子上的皮肤生疼,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黑泥,掐得我锁骨处火辣辣的。紧接着,他攥起右拳往我脸上砸来,可那拳头全是松软的肥肉,挥出去时带着股憨劲,没等碰到我,就因为用力过猛失去了平衡,身体往前踉跄了两步,啤酒肚晃得像个摇摆的皮球。
我偏头轻松躲开他的拳头,同时左手闪电般扣住他的右臂——他的胳膊粗得像根灌了水的麻袋,皮肤油腻腻的,沾着层薄汗。借着他往前扑的惯性,我身体往左侧猛地一旋,腰腹发力,像拧麻花似的带动他的手臂往反方向转——这是部队格斗术里的“卸力旋身”,专门对付这种没章法的蛮劲,能顺着对手的力道把他带得失去重心。
强子果然没料到这一招,“啊”地叫了一声,重心彻底失控,往前冲了两步,圆滚滚的啤酒肚“咚”的一声狠狠撞在黑檀木茶几上。茶几被撞得晃了晃,上面的骨瓷果盘“哗啦”翻倒,剩下的几颗草莓滚了一地,鲜红的果肉在米白色地毯上印出星星点点的红痕,像溅落的血滴。有一颗草莓还弹到了他的后脑勺上,顺着他油腻的头发滑下来,沾了点灰,落在地毯上。
我没给他反应的机会,趁他撞得晕头转向的瞬间,快步绕到他身后。双腿屈膝,像藤蔓一样缠住他的腰——他的腰全是松软的肥肉,隔着格子衬衫都能摸到那层厚厚的脂肪,硌得我的膝盖骨生疼,像缠了团温热的棉花,半点着力点都没有。我只能调整姿势,右腿勾住他的左腿脚踝,防止他挣扎时摔倒,同时右臂从他腋下穿过,手肘死死顶住他的咽喉,左手抓住自己的右臂小臂,像拧螺丝似的猛地发力收紧。
这是巴西柔术里的“断头台”锁技,利用手臂的杠杆原理挤压对手的颈动脉和气管,能在三秒内让对手缺氧失神,是近距离缠斗里最致命的技巧之一。强子的脖子很粗,全是松弛的肉,我的手肘顶进去时,能感觉到他喉结在皮肤下疯狂滚动,还有他急促的呼吸喷在我的小臂上,带着股混杂着烟味和汗味的酸臭。
“呃……放、放开我……我错了……”强子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似的剧烈挣扎起来,双手胡乱抓挠着我的右臂——指甲缝里还嵌着乡下田埂的黄土,蹭在我小臂的皮肤上,留下几道淡红的划痕,混着他手心的油腻汗渍,黏腻得让人恶心。可他的力气软得像团棉花,抓挠更像是无力的扑腾,活像只被捏住脖子的鸭子,只能徒劳地蹬着腿。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涨红变成猪肝色,再到发紫,血管在太阳穴处突突地跳着,像要炸开似的。嘴唇抿成紫黑色,嘴角溢出细小的白沫,呼吸越来越急促,却吸不进多少空气,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声,像破旧的风箱被反复拉扯,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气管摩擦的钝响。原本怨怼的眼神早被纯粹的恐惧取代,瞳孔放大,死死盯着肖雅的方向,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糊了满脸,嘴里语无伦次地求饶:“小雅……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我给你买十杯奶茶,加三份珍珠,全放糖……不,放双份奶盖!我还去给你排队买城西的桂花糕,天天买!”
我没松手。手臂保持着发力的姿势,能清晰感受到他颈动脉在我手肘下从剧烈搏动到逐渐微弱,喉结的滚动越来越慢,挣扎的动作也从疯狂扑腾变成了轻微抽搐——他的双腿还在蹬着地毯,却连掀起绒毛的力气都没有,圆滚滚的肚子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直到他的身体彻底软下来,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脑袋歪向一边,我才缓缓松开手臂。强子的身体像袋卸了力的面粉,“扑通”一声重重砸在米白色羊毛地毯上,在绒毛里砸出个深深的凹陷。他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却没了半点神采,瞳孔涣散成一片灰白,眼白翻着,透着死寂的空洞;舌头微微吐出来一点,泛着青紫色,嘴角的白沫已经干了,结成细小的痂。脖颈处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像被勒过的绳子印,皮肤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凉僵硬,摸上去像块被扔在雪地里的冷猪肉。
我跌坐在地毯上,后背靠着沙发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其实没费多少力气,可胸腔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闷得发疼。右臂上沾着层强子的油腻汗味,混着他指甲缝里的黄土味,还有他身上那股劣质洗衣粉的廉价香味,三种味道搅在一起,钻进鼻腔里,恶心得我差点吐出来。我下意识地用手背蹭了蹭手臂,却越蹭越黏,那股味道像附骨之疽,甩都甩不掉。
视线落在强子的尸体上,心里没有半分杀死敌人的痛快,只有一种莫名的恍惚,像被人用闷棍打在了后脑勺,嗡嗡作响。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因为刚才的发力还泛着青白,掌心的旧疤被指甲抠得渗出血珠,鲜红的血滴落在地毯上,和刚才草莓的汁液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果血,哪是人血。
我曾是缉毒军人,新兵连的第一天,邓班就拿着国旗对我们说“军人的天职是保护百姓”,我把这句话刻在心里,在金三角追毒贩时跑断了腿也没喊过累,在橡胶林里为了救村民挨过刀也没后悔过。可现在,我却在奢华酒店的套房里,用部队教的杀人技巧,杀了个懦弱油腻的跟班——他或许很讨厌,很偏执,可他甚至连枪都握不稳,连真正的威胁都算不上。
老周的警牌还在胸口焐着,冰凉的金属硌着我的肋骨,像在无声地质问。我到底变成了什么?是背弃了誓言的逃兵?还是双手沾血的刽子手?刚才强子求饶时的恐惧眼神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和我曾经救下的那些村民的眼神重叠在一起,刺得我眼眶发疼。
地毯上的草莓还在渗着汁液,强子的尸体僵在那里,空气里的硝烟味、汗臭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变得格外刺鼻。我靠在沙发腿上,看着天花板上摇晃的水晶吊灯,只觉得荒谬又无力——明明是为了查明老周的死因才混进雷朵,可现在,我却越来越像他们,越来越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复仇,还是在沉沦。
“别愣着了。”肖雅的声音突然从茶几边传来,像淬了冰的锥子,“噗”地扎破我脑子里的混沌。我僵硬地抬头,看见她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脚趾涂着透明甲油,沾着两根草莓绒毛,却丝毫不影响她步态的利落。她弯腰捡起那把银色左轮,指尖捏着枪柄最边缘,仿佛那不是武器,而是块沾了灰的抹布。
茶几上放着张折叠的纸巾,是昨夜我擦汗用的,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檀香。她抽起纸巾,裹住枪身,从枪口往握把方向反复擦拭——动作快而机械,连防滑纹里的污垢都没放过,纸巾很快吸满了强子的汗渍,变得皱巴巴的。她嫌恶地皱了皱鼻尖,把脏纸巾扔向垃圾桶,抛物线没算准,纸巾落在了强子的脚边,她却连看都没看一眼,语气里的不耐烦像泼出来的冷水:“把他拖到卫生间去,别让血渗进地毯里——这羊毛毯可贵着呢。我打电话给花粥,让她派清理队来,真是晦气,好不容易松口气,全被这死胖子搅了。”
我撑着地毯想站起来,膝盖却软得像没了骨头——刚才强子的体重压得我大腿发酸,掌心的血珠蹭在裤腿上,晕出小块暗红。我抬眼看向肖雅,她的侧脸对着我,晨光落在她的下颌线上,绷得像块冷硬的钢板。刚才被枪声惊出的慌乱、骂强子时的气急败坏,全像被风吹散的烟,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只剩习以为常的冷漠,仿佛地上躺着的不是具尸体,而是袋要扔掉的垃圾。
“肖雅,”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颤,“强子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往前挪了挪,盯着她浴袍上没沾到半点污渍的下摆,“去年雷清荷倒台后,所有人都说他卷着钱回湘南养猪了,怎么会突然找到港城?还知道你在这里?”我咽了口唾沫,舌尖尝到血腥味,“你说的‘找个小岛好好生活’,到底是真的,还是又一场……骗我的戏?”
肖雅正按着手机拨号,听到我的话,手指顿了顿,屏幕上“花粥”两个字亮着,却没按下去。她缓缓转过身,浴袍的腰带随着动作松了些,却没露出任何破绽。她的眼神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连眼尾的弧度都带着棱角,刚才看草莓时的柔和、被突袭时的慌乱,全是装出来的假象。“不该问的别问。”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像踩在结冰的湖面上,稍不留神就会掉下去。
她把擦干净的左轮塞进浴袍右侧口袋,指尖在口袋口压了压,确保不会掉出来。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人皮面具——那面具被强子的尸体压得变了形,边缘的粉底蹭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的硅胶底色。肖雅捏着面具的一角,像捏着张没用的废纸,随手扔进垃圾桶,“哐当”一声撞在桶壁上,和刚才的脏纸巾叠在了一起。“花粥会处理好一切,包括强子为什么来、谁泄露了地址,都不用你操心。”她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阴影把我整个人都罩住了,“你只要记住一件事——从你跟着我进这间酒店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你的命,你的决定,全由我说了算。”
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花粥打过来的。她没再看我,转身走向阳台接电话,声音刻意放得很轻,却还是有零星的字眼飘过来:“……清理队半小时到……对,在卫生间……别让人发现……”阳光照在她的浴袍上,桑蚕丝的光泽泛着冷意,像她此刻的人——我突然意识到,刚才她挡在我身前,或许不是为了保护我,只是不想她的“猎物”被别人抢了先;刚才的气急败坏,也不是真的厌恶强子,只是嫌他打乱了她的计划。
我盯着她的背影,地毯上强子的尸体还僵着,脖子上的红痕像道丑陋的印记。空气里的檀香、汗味、血腥味混在一起,变得格外浑浊,压得我喘不过气。掌心的旧疤还在疼,胸口的警牌硌着肋骨,老周的声音又在耳边响:“别信任何人……”可我却一次次掉进肖雅的陷阱,连自己都分不清,是想查明真相,还是早已在她的温柔假象里,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肖雅说完,转身就往门口走,赤着的脚踩在地毯上,没发出半点声响,像抹无声的黑影。经过强子尸体时,她的浴袍下摆不经意扫过强子的裤腿,那瞬间,她的脚踝下意识往里收了收,同时手腕轻抖,把浴袍下摆往上提了提——动作细微却嫌恶得明显,像怕沾到什么秽物,连半秒的停顿都没有。晨光从她身后斜照过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黑色浴袍像块沉重的幕布,裹着她单薄的肩背,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近,直到手指碰到门把,都没再回头看一眼。那扇实木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咔嗒”一声轻响,像把我和她之间隔了道无形的墙,我看不清墙那头她的真实想法,也猜不透她下一步要把我带向哪里,只觉得自己像站在漫天浓雾里,连脚下的路都辨不清。
我深吸一口气,弯腰抓住强子的胳膊——他的衬衫袖口还沾着那块暗黄色油渍,布料粗糙得磨手,胳膊上的肥肉软乎乎的,像团没捏紧的棉花。我用力往上拽,他的身体却沉得像袋装满了米的大麻袋,每拖一步,脚踝都跟着往下沉,地毯被压出两道深深的沟,米白色的羊毛被扯得变形,像张被反复蹂躏的脸,绒毛倒向一边,露出底下的化纤底布。拖到茶几旁时,强子的啤酒肚蹭过茶几腿,“咚”地撞了一下,他口袋里的东西“哗啦”掉了出来——一串挂着钥匙的塑料挂饰(是只褪色的小猪佩奇)、几张皱巴巴的零钱,还有张被压得变形的照片。
我弯腰捡起照片,指尖刚碰到塑料封皮,就觉出了粗糙的磨痕——封皮边缘已经卷了边,表面蒙着层薄灰,还有几处褐色的污渍,像是酱油渍干了的痕迹。照片是4寸的,拍得有些模糊,应该是在某个乡镇集市的照相馆拍的:背景是印着“幸福美满”的红色布景,强子穿着件不合身的蓝色西装,领口敞着,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他搂着肖雅的肩膀,笑得一脸油腻——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颗泛黄的门牙,脑门上的头发被汗水浸得贴在头皮上,亮得像涂了层油。而肖雅站在他身边,眉头拧得死紧,嘴角撇成个难看的弧度,头使劲往旁边偏着,肩膀也刻意往外拱,显然是极不情愿被他搂着,连眼神都透着不耐烦,像在看什么麻烦东西。
我翻到照片背面,上面是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字,字迹歪歪扭扭,还带着些晕染,像写的时候手在抖:“小雅,等我赚够十万块,就娶你回家。”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爱心旁边沾着块浅棕色的油渍,边缘发硬,一看就是常年揣在口袋里,被饭菜渍浸了又干、干了又浸留下的痕迹。这张照片,怕是强子揣了好几年的宝贝。
我捏着照片的边缘,塑料封皮的毛刺扎得指尖发痒,心里像堵了团乱麻——强子的偏执、肖雅的厌弃、还有我亲手结束的这条人命,搅在一起,说不出的沉重。我把照片塞进睡衣内袋,贴着胸口的位置,能感受到塑料壳的冰凉,和怀里黄铜警牌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
拖着强子走到卫生间门口时,我的胳膊已经酸得抬不起来,后腰的旧伤也隐隐作痛。卫生间的实木门很重,我用肩膀顶开,把强子的尸体拖进去,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他的头歪向一边,眼睛还睁着,却没了半点神采。我反手关上卫生间的门,“砰”的一声,厚重的门板隔绝了里面的景象,也隔绝了那股混杂着汗味和血腥味的气息。
套房里瞬间恢复了寂静,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阳光依旧平铺在地毯上,暖得晃眼,可那温暖却照不进心里的冷。茶几旁的地毯上,还留着强子被拖过时压出的深痕,沙发扶手上的弹孔赫然在目——边缘嵌着细碎的木屑,里面露出米白色的海绵,像个黑洞,无声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提醒着我手上又多了条人命。我抬手摸了摸胸口的照片和警牌,指尖的冰凉和温热交织在一起,只觉得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带着股说不出的涩。
肖雅已经打完电话,靠在走廊冰冷的实木门框上。她的左肩抵着门,右手插在浴袍口袋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把左轮手枪的枪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隐约露了出来,那动作看似随意,却藏着不易察觉的不安,像在确认武器是否还在。她的眼神没看我,而是盯着走廊尽头的电梯口,眉头微蹙,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脸上带着种被苍蝇缠了半小时的烦躁,连眼尾的红血丝都比刚才更明显了。脚上那双黑色细高跟是花粥留在套房的,鞋跟有五厘米,鞋面上沾着点地毯纤维,她踩着胡桃木地板,每动一下,鞋跟都发出“嗒”的轻响,像在敲打着沉默的空气。
“走了。”她终于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依旧带着点不耐烦,说完便转身往电梯方向走,没再看我一眼。高跟鞋踩在光滑的胡桃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在空旷的走廊里荡开回声,一下下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钻进我的耳朵里,像秒针在倒计时。
我跟在她身后,距离她两步远。走廊的灯光是冷白色的,嵌在天花板的凹槽里,光线直直地打下来,照在肖雅的黑色浴袍上——那浴袍的桑蚕丝布料在冷光下失去了暖光里的温润光泽,只剩一片沉得像化不开的墨的黑,连衣料上细微的褶皱都显得格外清晰。地面的胡桃木地板被擦得锃亮,映出我们俩的影子:她的影子在前,挺拔却单薄;我的影子在后,佝偻着肩背,手臂还因为刚才拖强子的尸体而隐隐发酸,掌心的旧疤被指甲抠得发疼,连带着胸口的警牌和那张合影都硌得肋骨发紧。走廊两侧的墙壁是浅灰色的,挂着几幅抽象画,画框是银色的,在冷光下闪着刺眼的亮,像一道道冰冷的视线,盯着我这个“双手沾血的逃兵”。
强子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个问题像根细针,扎在我脑子里反复搅动。他不是该在湘南老家养猪吗?怎么会精准地找到这家酒店、这个套房?是碰巧从雷朵旧部嘴里听到消息,还是有人故意给他指了路?如果是后者,会是花粥吗?她是不是想借强子的手试探我?还是想借我的手除掉这个对肖雅纠缠不休的麻烦?又或者,是肖雅自己放的消息?她早就知道强子对她的执念,故意引他来,让我亲手解决,彻底断了我对“普通人”的幻想?
我盯着肖雅的背影,看着她浴袍腰带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突然想起她刚才说的“找个小岛好好生活”——那句话里的疲惫是真的吗?还是又一场更精密的骗局?她演了两个月的“老周妹妹”,装得温柔又脆弱,现在卸顺从,都不像想“脱离雷朵”的样子。或许,所谓的“蜜月”根本就是把我带到更偏僻的地方,彻底变成她的傀儡?让我再也没有机会回到以前的生活?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合影——塑料封皮的冰凉透过薄睡衣传过来,和黄铜警牌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我杀了强子,哪怕他只是个懦弱油腻、连枪都握不稳的跟班,哪怕他的纠缠让人厌烦,可我终究是用部队教的杀人技巧,结束了一条人命。这双手,曾经握枪是为了保护百姓,现在却成了雷朵棋局里的凶器。我还能回到以前吗?回到那个在新兵连跟着邓班喊“坚守底线”的日子?回到那个和香客约定“退伍开面馆”的夜晚?回到那个老周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塞给我的橡胶林?
邓班的样子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他穿着迷彩服,领口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手里攥着块军绿色秒表,表带磨得发毛,表盘上的漆掉了大半。他把秒表往我眼前一怼,声如洪钟:“黄导!站军姿都能走神?军人的天职是坚守!哪怕只剩一口气,就算断了胳膊腿,也不能叛离这身军装!”唾沫星子溅在我脸上,带着他嘴里的烟草味,滚烫得像火;香客的笑脸也跟着冒出来——他比我小两岁,脸还带着点婴儿肥,穿着沾满泥点的作训服,扛着把八一式自动步枪,枪托上还沾着草屑。他喘着粗气追上我,把枪往自己肩上又挪了挪,说:“黄导,你体力比我差,别硬撑。等退伍了,我回老家开个小面馆,我煮面,你端面,保准客人排到街尾!”他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星;还有老周,在橡胶林的雨里,他蹲在我身边,迷彩服裤腿全湿了,沾满了泥,裤脚还在滴水。他掰开压缩饼干,分了一半给我,饼干渣子掉在他手背上——那只手布满老茧,指关节处还有道没愈合的伤口,是刚才和毒贩搏斗时划的。“别愁眉苦脸的,”他声音沙哑,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等这次把毒贩一网打尽,我带你去吃我老家的米粉,加双倍酸笋,加辣,保准你吃了还想吃。”
那些记忆曾经那么真切,真切到能闻到邓班的烟草味、香客的汗水味、老周手里的压缩饼干味。可现在想起来,却像隔了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又遥远。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节泛白,掌心沾着强子的油腻汗味,还留着旧伤的疤痕。这双手,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握枪保护百姓的手了。
肖雅已经走到电梯口,按下了下行键。电梯按钮的红光亮起来,像只眼睛,冷冷地盯着我。我跟上去,站在她身边,走廊的冷白色灯光照在我们俩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像两个纠缠不清的困兽。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的镜子映出我的脸——左脸上的口红印还没消,眼底布满红血丝,眼神里全是迷茫,像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叮”地一声轻响,金属门缓缓向两侧滑开,一股冷风裹着酒店大堂的百合香水味扑面而来——那香味浓得发腻,不是新鲜百合的清冽,是人工合成的甜香,混着大堂咖啡厅飘来的焦糖味,钻进鼻腔里,却压不住我身上残留的强子的油腻汗味,两种气味搅在一起,像团拧不清的乱麻。电梯内壁是镜面不锈钢,映出走廊冷白色的灯光和我狼狈的身影,按钮面板上的数字泛着淡蓝色的光,“18”这个楼层数还亮着,像只不肯闭合的眼睛。
肖雅率先迈步走进电梯,黑色真丝浴袍的下摆扫过电梯门槛,留下一道极淡的痕迹。她转身时,浴袍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锁骨,可眼神却没了半分旖旎——眼尾的弧度确实比刚才软了些,像被温水浸过的冰棱,却依旧透着层冷意,像结了薄冰的糖,看着甜,碰着凉。“愣着干什么?”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浴袍右侧口袋,那里藏着刚擦干净的左轮手枪,“不是要去度蜜月吗?”
我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那里面找到半分真诚,可只看到了算计和疏离。迟疑了两秒,还是抬脚踏进电梯,鞋底碰到电梯冰凉的金属地板时,打了个寒颤。电梯门缓缓合上,“咔嗒”一声扣紧,把走廊的冷白灯光、墙上挂着的抽象画,还有卫生间里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全都关在了外面。镜面里的景象瞬间收窄,只剩下我和肖雅两个人的影子。
肖雅靠在电梯角落,后背贴着冰凉的镜面,浴袍被压出几道褶皱。她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可眼神却冷得像寒冬的湖面,没有半点波澜,整个人像尊用黑丝绒裹着的冰雕,精致却没有温度。而我站在电梯中间,镜面把我的模样照得清清楚楚:左脸上那枚正红色的口红印还没消,像块刺眼的补丁;右臂上沾着的油腻汗渍干了大半,在浅色睡衣上留下圈黄印;胸口的黄铜警牌隔着布料硌着肋骨,内袋里强子那张皱巴巴的合影还带着体温,塑料封皮的边缘扎得我皮肤发疼。镜子里的人一半是穿着睡衣、带着口红印的“肖雅的人”,一半是胸口揣着警牌、记着老周叮嘱的缉毒军人——我看着那道撕裂的影子,突然觉得无比陌生,连自己都分不清,此刻站在这里的,到底是谁。
电梯启动的瞬间,轻微的失重感传来,数字面板上的红光开始往下跳:“17”“16”“15”……每跳一个数,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镜面不锈钢的凉意透过睡衣渗到后背,和胸口警牌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像同时被冰和火裹着。脑子里乱糟糟的,老周在橡胶林里递饼干的手、邓班举着秒表训话的脸、香客扛着枪笑的样子,和强子求饶时的眼神、肖雅冰冷的侧脸、沙发扶手上的弹孔,全都搅在一起,像盘打翻的棋局,找不到半颗归位的棋子。
“度蜜月”这三个字像根针,扎在我心上。是去南太平洋的小岛?还是去另一个雷朵的据点?肖雅说的“没人认识我们”,是真的想歇口气,还是想把我带到更偏僻的地方,彻底切断我和过去的联系?我杀了强子,手上沾了不该沾的血,就算能逃出去,还能回到以前的部队吗?还能对着邓班说“我守住底线了”吗?还能和香客兑现“开面馆”的约定吗?答案像沉在水底的石头,摸不到,却清楚地知道——不能了。
电梯里的通风口还在吹着冷风,百合香水味渐渐淡了,只剩下我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汗味和血腥味。数字面板上的红光还在往下跳:“8”“7”“6”……越来越接近一楼,越来越接近未知的黑暗。我看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看着角落里肖雅冰冷的影子,只觉得心里的迷雾越来越浓,像被人裹在一层厚厚的、湿漉漉的棉花里,连呼吸都带着窒息的疼。
电梯“叮”地一声,在一楼停下,数字面板上的“1”亮了起来。镜面门缓缓打开,外面是酒店大堂璀璨的水晶吊灯和来往的行人,可我却觉得那光亮刺得眼睛发疼。肖雅率先走出去,浴袍的下摆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依旧冰冷:“跟上。”
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心——掌心的旧疤还在疼,内袋里的照片和警牌硌得胸口发闷。抬起脚,跟着她的背影走进大堂的人流里,像被卷入漩涡的落叶。电梯门在我身后缓缓合上,把那道撕裂的影子和18楼的血迹都关在了身后,可我知道,那些痕迹早就刻进了骨头里。
前路是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后路是已经关上的电梯门。我只能跟着肖雅的脚步往前走,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自己,只知道——从踏入这栋酒店开始,从相信“肖雅”开始,我就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