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旗袍下的刀光(2 / 2)
回去的路上,我靠在越野车的后座车窗上,玻璃的寒气透过衬衫渗进来,却压不住心里的慌乱。脑子里一片空白,像被人用木棍敲了后脑勺,嗡嗡作响——刚才和杨杰通话的每一个字、灰夹克那双淬了冰的眼睛、张叔关切的眼神,搅成一团乱麻,理不出半点头绪。
刚才那一眼,我敢肯定是青姑会的人。卷宗里关于“青姑会成员特征”的描述瞬间撞进脑子里:“眼神如鹰隼,行动似鬼魅,多着便装,隐蔽性极强”。那人的眼神太吓人了,没有半分烟火气,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像在看一个待宰的猎物,和卷宗里附的目击者证词“见其眼如见死神”一模一样。
他肯定看到我打电话了。说不定连我按号码的动作、捂听筒的姿势都被他记了下来,甚至能透过超市的玻璃门,看清我脸上的紧张。只是张叔刚好和老伙计笑着走出来,他摸不清我和这个“在雷朵待了三十年的老管家”是什么关系——是同伙?还是我在利用张叔做掩护?他怕贸然动手打草惊蛇,才暂时按捺住了。
可他绝不会就这么算了。说不定此刻,他已经用藏在袖口的微型对讲机把消息传出去了——那种对讲机是青姑会的专用款,信号加密,连警方的监听设备都抓不到痕迹。丽丽姐现在说不定已经收到了“超市有人用公用电话,疑似与张叔有关”的消息,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恐怕已经盯上了我们回程的车。
我悄悄抬眼瞥了眼前排的张叔,他正和副驾的裁缝聊得起劲,说的是阿明小时候爱吃的椰子糕,声音温和得像午后的阳光。可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如果丽丽姐真的起了疑心,张叔这个“和我同去镇上、出现在电话亭附近”的人,一定会第一个被盯上。愧疚和恐惧像两条毒蛇,缠得我心口发疼,指尖又不自觉地抠进了掌心的旧伤里,血珠渗出来,黏在指缝里,又苦又涩。
张叔还在旁边和副驾的裁缝聊着羊皮的质地,声音温和得像午后晒透的棉絮,裹着点怀旧的暖意:“老李家的皮料就是好,二十年前我给丽姐做过冬的皮手套,用的就是他家羊颈处的头层皮,软得能塞进衣兜,戴了三年都没磨破一点皮。”他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像是在回忆当年的光景,“这次给阿明做坎肩,特意嘱咐老李多鞣三遍,加些蜂蜡,这样贴身穿才不凉,洗了也不容易发硬。”
裁缝连连点头,手里的布尺无意识地摩挲着,嘴里应和着“那是那是,李记的手艺在镇上是头一份”。可这些话钻进我耳朵里,却像淬了毒的催命符咒,每个字都带着尖刺,扎得我心尖发疼。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旧伤,痂皮裂开的刺痛顺着神经往上窜,却压不住心口的闷疼——那疼里裹着愧疚,像浸了水的棉花,沉得喘不过气。对不起,张叔,这次……真的连累你了。我闭紧眼,睫毛颤得厉害,不敢再看他佝偻的背影,怕眼里的慌乱会泄露半分。
越野车刚驶过总部门口的青铜狮首,轮胎碾过石板路的“咯吱”声突然变得刺耳——平时守在狮首旁、偶尔会点头问好的八个保镖,此刻竟全站成了两排,像八根焊在地上的钢柱。他们穿的黑色西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口的白衬衫扣得严丝合缝,连第二颗纽扣都没松开,后背挺得笔直,双腿并拢如钉在地上,眼神平视前方,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过车身时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们的枪套——全是哑光黑的皮质,卡扣完全打开,露出里面伯莱塔92F的黑色枪身,枪口虽朝下对着地面,却像有无数道寒气往上冒,透着逼人的杀气。
车刚停稳,我推开车门的瞬间,一股寒意顺着裤腿往上窜。大堂里的水晶灯没开,往常那盏能映出人影的巨型吊灯此刻黑沉沉地悬着,像蛰伏的巨兽。只有角落里的两座银质烛台亮着,十二根蜂蜡蜡烛烧得“噼啪”响,火苗歪歪扭扭地舔着空气,时而窜高半寸,时而矮下去,把深棕色的墙壁映得忽明忽暗。墙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随着火苗晃动,像无数只张牙舞爪的鬼魅,指尖都快要碰到我们的脚边。
丽丽姐就坐在主位的紫檀木沙发上,那沙发是整块木料雕的,扶手处的缠枝莲纹打磨得光滑发亮。她穿那件酒红色丝绒旗袍,料子是重磅的,在烛光下泛着暗哑的光泽,领口的暗金缠枝莲纹每一道纹路都嵌着细碎的光——是真金线绣的,针脚密得要眯起眼才能看见。
她指尖夹着根细长的薄荷烟,烟身泛着银白,烟灰积了半寸长,她却没弹,任由它悬着,烟灰边缘微微发颤。烟雾袅袅升起,像一层薄纱,模糊了她的表情,只露出绷得像拉满弓弦的嘴角,连颈侧的筋络都因为用力而隐约可见。
锁骨处的蛇头项链格外扎眼,蛇身细如蛛丝,贴在丝绒旗袍上,嵌在蛇眼的鸽血红玛瑙在烛光下晃了晃,像两滴凝住的血,连纹路都清晰得像在微微搏动。她没看我们,只是盯着烛火,可周身的气场却像凝固的冰,压得人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
“丽姐,我们回来了,羊皮给小少爷……”张叔的脚步刚迈出去半尺,布包的棉麻系带还攥在指节发皱的手里,没等靠近沙发,两道黑影突然从大堂立柱后窜了出来——是守在门口的两个保镖,动作快得像扑食的猎豹,瞬间欺近张叔身后。
冰凉的金属枪口“咔哒”一声抵住了他的后腰,那声响不是枪身撞在衣服上的闷响,是保险栓被拉开的脆响,尖锐得像针,扎得人后颈发麻。张叔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脚步钉在原地,连手指都忘了松开布包的系带,整个人僵得像尊被冻住的石像。
下一秒,手里的布包“啪”地砸在大理石地上,力道重得让包口的系带崩开。里面的羊皮卷是用牛皮纸裹着的,滚出来时发出“咕噜噜”的声响,纸皮蹭破了边角,露出里面雪白的皮料——那是李记精心鞣制的羊颈皮,原本软得能攥成一团,此刻却沾了满地灰渍,几道黑印子格外刺目。更揪心的是,一包芒果干从布包夹层滑了出来,透明塑料袋摔在地上裂成两半,金黄色的果肉撒出来,有的滚到了保镖的黑色皮鞋边,有的沾了灰尘,像颗颗失了光泽的碎金,正是张叔特意给阿明带的无核款。
张叔缓缓转过头,脖颈转动时发出极轻的“咯吱”声,像是关节都僵住了。他看着沙发上的丽丽姐,眼里的温和瞬间被错愕填满,瞳孔微微放大,眼角的皱纹都绷直了,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丽姐?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就是去镇上换了羊皮,顺路给阿明带了点芒果干,他昨天还念叨着想吃……”最后几个字磕巴得厉害,尾音里全是藏不住的慌乱。
丽丽姐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夹着烟的手,指尖微微倾斜,烟灰“簌簌”落在旗袍领口的暗金缠枝莲纹上,烫出两个细小的黑印,她却像没察觉似的。一口淡青色的烟圈从她唇间吐出来,在烛光下先是圆圆的一团,很快被气流扯成薄纱,掠过她嘴角紧绷的弧度,慢慢散在空气里。
她的目光终于从烛火上移开,像两束淬了毒的冰针,直直扫过我们——先落在张叔发白的脸、攥紧的空拳,再滑到我藏在身后的手(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痂),最后定格在两个裁缝瑟缩的肩膀上。每扫过一个人,那人就忍不住打个寒颤,连呼吸都跟着放轻,大堂里只剩下烛火“噼啪”的燃烧声,衬得这目光愈发锐利,仿佛要把人皮肉下的心思都剖出来。
“今天去镇上,谁用了超市的公用电话?”
她的声音不高,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带着烟嗓的沙哑,却比冰还冷,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光滑的大理石地上,反弹的回音刺得人耳膜发疼,瞬间就压过了烛火的轻响。
两个裁缝的脸瞬间褪成纸色,比墙上的烛台底座还要白。矮个裁缝手里的木柄布尺“啪嗒”掉在地上,布尺的金属卡扣撞在瓷砖上,发出细碎的回响。他慌忙弯腰去捡,膝盖却控制不住地打颤,手在地上摸了半天都没碰到布尺,只能结结巴巴地摆手,掌心的汗把粗布褂子都浸湿了:“没、没有丽姐!我们、我们就在车边等,连超市的布帘都没碰过!真、真的!”
高个裁缝也跟着点头,脑袋埋得快抵到胸口,肩膀抖得像筛糠,声音细得像蚊子振翅:“是、是啊丽姐!我们一直在看车,还跟早点摊的老板聊了两句油条价,真没进超市!”他说着,还偷偷瞟了眼张叔,眼里满是惊恐——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口和质问吓懵了。
烛火被两人说话的气流拂得晃了晃,墙上的影子跟着扭曲、拉长,像只张着爪的手,正缓缓往张叔脚边探去。
丽丽姐的目光像慢镜头般挪到张叔身上,先在他发白的脸、攥紧的空拳上转了圈,最后定格在他胸口那颗褪色的铜扣上——那是她当年送的“守家念想”。她指尖摩挲着蛇头项链的玛瑙眼,鸽血红的宝石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光,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意没达眼底半分,反而像淬了冰的刀锋,裹着浓浓的血腥味,连声音都凉得发涩:“张叔,跟着我快三十年了。从金三角的山洞躲追杀,到曼谷唐人街开第一家货仓,再到这栋楼落地,你什么风浪没见过?该知道撒谎的下场,不用我再教你吧?”
张叔的脸色“唰”地褪成惨白,比烛台底座的白瓷还晃眼,连耳尖都透着青白色。嘴唇翕动了半天,才挤出零碎的字,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残叶:“丽姐,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打电话啊!”他的指节泛白,死死攥着中山装的衣角,本就发皱的布料被扯出几道深褶,连腋下的缝线都绷得发紧。
“我就是去找老伙计拿点东西,”他慌忙补充,眼神里全是慌乱,像受惊后无处躲藏的兔子,可更多的是翻涌的委屈,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在仓库里跟他聊了二十分钟,全说的是他儿子结婚的事,根本没靠近超市的电话亭!”他的膝盖微微发软,若不是身后的枪口抵着后腰,怕是早站不稳了,只能死死盯着丽丽姐,声音里带着哀求:“丽姐,你信我啊!我跟着你三十年,阿明都是我抱大的,怎么可能背叛你?”
烛火突然晃了一下,墙上的影子扭曲着扫过张叔的脚边,更衬得他身形单薄。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裹着冰碴的铁手死死攥住,疼得我瞬间屏住呼吸,喉咙里像卡着块烧红的铁,连唾沫都咽不下去。
我站在人群最后,刻意把后背贴在冰冷的墙面上,头埋得极低,用额前的碎发遮住大半张脸——不敢抬头,怕看见张叔眼里的委屈和不解:那可是去年我摔断胳膊时,趁夜躲着监控给我端筒骨汤的张叔;是看见我掌心带伤,连拍都不敢拍我胳膊的张叔。更怕丽丽姐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扫过来,从我的低垂的眼睫、紧绷的下颌线里揪出破绽——她的目光太利了,像手术刀,能剖开人藏在皮肉下的心思。
指尖无意识地往掌心抠,指甲狠狠嵌进上周被弹簧刀划开的旧伤里,刚结的痂皮“咔嚓”裂开细缝,淡红的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黑色西裤上,晕开一小点暗红,像颗凝固的血痣,触目惊心。那痛感尖锐得钻心,却让我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能慌,哪怕心脏快跳碎了,也得站得像根没感情的柱子。
“没打?”
丽丽姐突然笑了,那笑声不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细碎又尖锐,像生锈的指甲刮过玻璃,刺得人耳膜发疼。她捏着烟的手指微微倾斜,烟灰“簌簌”落在酒红色丝绒旗袍上,烫出一个焦黑的小印子,布料微微蜷缩,她却像没察觉似的,指尖反而重重敲了敲紫檀木沙发扶手——“笃”的一声闷响,像锤子砸在每个人心上。
“我的人看见你从超市出来时,电话亭的听筒还歪在机身上,退币口的三枚硬币滚在地上,连弯腰捡都没捡。”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张叔脸上,“张叔,我给你的信任还少吗?你儿子在伦敦读金融,每年的学费、住宿费都是我直接打去账户,连他去年要的限量款手表,我都让人从瑞士带回来;你老伴儿前年得肺癌,是我请了美国的私人医生来做手术,住的VIp病房一天就要八千块;你说老家的房子漏雨,我第二天就让人打了十万块过去翻修。”
她顿了顿,嘴角的嘲讽更浓了,连眼尾的细纹都透着狠戾:“你想要的,我哪样没给你?穿的中山装是定制的,吃的米是泰国香米,连你随身带的老花镜都是蔡司的。为什么要背叛我?”
话音刚落,她猛地抬手,烟蒂被狠狠按在沙发扶手的雕花上,火星“滋”地一声熄灭,留下个焦黑的印子。“说!给谁打的电话?是赫猜的人,想卖我的消息换钱?还是警方的线人,等着端我的老巢?”
张叔的身体猛地晃了晃,膝盖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两个保镖立刻上前架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捏得他骨头发疼,可冰凉的枪口依旧死死抵在他后腰,连半分松动都没有。他看着丽丽姐,眼里的慌乱像退潮的水,慢慢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绝望,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了整夜,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丽姐,我真的没有……我老伙计可以作证!他跟我待在仓库里整整二十分钟,聊的全是他儿子下个月结婚的彩礼,一步都没离开过我身边!”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拼命挣扎着想去指门口,却被保镖按得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嘶吼:“你问他!你问他啊!他能证明我的清白!”
“作证?”
丽丽姐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不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抬手打了个响指,指尖的裸色甲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很快,两个穿黑色作战服的保镖拖着一个人从走廊尽头走了进来——正是张叔的老伙计。
那男人被拖在地上,工装裤的膝盖处磨破了大洞,露出里面渗着血的皮肉。脸上的淤青紫得发黑,颧骨处肿起一块,像塞了个乒乓球;嘴角淌着的血已经凝成暗红的痂,说话时还往下掉血渣;左边眼眶肿得像个熟透的桃子,只能眯着一条缝看人,眼白里布满了细密的红血丝。他的头发被汗水和血粘在头皮上,一缕缕贴在额前,眼神涣散得像蒙了层浓雾,连聚焦都做不到,被拖进来时,双腿软得像面条,只能任由人摆布。
“问他。”
丽丽姐的声音冷得像刚从极地冰原凿出来的冰棱,没有半分波澜,连尾音都平直得像条线。她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锁骨处的蛇头项链,鸽血红的玛瑙眼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光,目光落在老伙计被拖得狼狈的身影上,像在看一块无关紧要的废料。
站在最左侧的保镖立刻上前一步,黑色皮鞋踩在大理石地上发出“笃”的一声脆响。他伸出粗糙的大手,虎口死死卡住老伙计的下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把那瘦得硌手的骨头捏碎。老伙计的脸被强行向上扳起,嘴角的血痂被扯裂,淡红的血珠顺着下巴往下淌,滴在胸前的工装裤上。他疼得眉头拧成一团,眼球往上翻,却只能被迫与丽丽姐冰冷的目光对视,喉咙里挤出细碎的痛哼。
“说!”保镖的声音像从胸腔里滚出来的闷雷,带着不加掩饰的威胁,“张叔今天有没有用超市的电话?实话实说,不然有你好受的——地下室的氢氟酸,还缺个‘试手’的。”
老伙计的目光像受惊的老鼠,飞快地扫过张叔——张叔正死死盯着他,眼里满是哀求与难以置信,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保镖按得发不出声。可这目光只停留了半秒,老伙计就猛地转开眼,死死盯住丽丽姐脚边的地砖缝,浑身抖得像筛糠,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在死寂的大堂里格外刺耳,连烛火都被这颤抖的气流拂得晃了晃。
“有……有!”他的声音细得像蚊子振翅,还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磕磕绊绊,“他进去找我的时候,路过电话亭,停、停了一下……好像……好像按了号码!我、我听见‘嘀嘀’的拨号声了,特别清楚!”他怕丽丽姐不信,还慌忙点头,肿得老高的眼眶里挤出几滴浑浊的眼泪,混着眼角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处凝成暗红的水珠。
“你胡说!”
张叔猛地嘶吼起来,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破了喉咙,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与愤怒。他挣扎着想要扑向老伙计,胳膊上的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抠进按住他的保镖的手背——可保镖的力气大得惊人,像铁钳似的锁住他的肩膀,把他死死按在原地,膝盖还顶在他的后腰上,疼得他弯下了腰。
“我根本没有!”他的声音里混着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淌了下来,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往下滑,“你明明跟我待在仓库里整整二十分钟!我们聊你儿子娶媳妇要给多少彩礼,聊你老家的宅基地要翻新,你还说要请我喝喜酒!你怎么能撒谎?!你怎么敢撒谎?!”
可老伙计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头摇得像拨浪鼓,眼泪混着血淌得更凶了,连话都说不连贯,只是一个劲地重复:“我……我没撒谎……丽姐,我说的是真的……是真的……”他的身体瘫软下去,全靠保镖捏着他下巴才没摔在地上,眼神涣散得像蒙了层厚厚的雾,只有眼底的恐惧清晰得吓人——他怕的不是张叔的质问,是丽丽姐那道能剜进骨头里的目光,是地下室里传说中“化骨无形”的氢氟酸。
烛火突然窜高半寸,墙上的影子跟着扭曲、拉长,张叔绝望的嘶吼与老伙计崩溃的哭腔缠在一起,在空旷的大堂里荡开回音,透着说不出的惨烈与压抑。
丽丽姐看着张叔,眼里最后那点若有似无的温和彻底消散了,只剩下淬了冰的杀意,像深冬的寒潭,连烛火的光都照不进半分。她捏着烟的指尖微微一顿,没弹烟灰,只是抬起手,极轻地朝保镖示意了一下——那动作漫不经心,像在挥开一只苍蝇,却带着千钧之力。
两个保镖立刻领会,架着张叔胳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嵌进他干瘦的皮肉里。其中一个抬脚,膝盖重重顶在张叔的后腰上——“咚”的一声闷响,带着骨头撞碎般的钝感,张叔的身体瞬间失去支撑,“噗通”一声跪在了大理石地上。膝盖与地面相撞的声响沉闷得吓人,连远处烛火都被震得晃了晃,他膝盖处的中山装立刻蹭上了灰,布料下隐约透出一片红,可他牙关咬得死紧,硬是没哼出一声,只是脊梁骨还倔强地绷着,没彻底弯下去。
“张叔,”丽丽姐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阴”,指尖却摩挲着蛇头项链的玛瑙眼,那鸽血红的宝石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映在她眼底,像两簇跳动的鬼火,“我给过你机会了。从你说‘没打电话’的那一刻起,就该知道结局。”
她顿了顿,烟蒂上的烟灰积得老长,终于“簌簌”落在旗袍上,烫出个焦黑的小印子,她却像没察觉似的,语气里只剩不容置喙的冷硬:“雷朵集团容不下叛徒。你跟着我快三十年,金三角的枪林弹雨都一起闯过,该知道我从不手软,更不会念旧情。”
张叔缓缓抬起头,花白的头发垂在额前,沾着泪水,贴得有些凌乱。眼泪混着绝望,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往下淌,一滴接一滴,砸在地上散落的芒果干上——金黄色的果肉被泪水泡得发涨,慢慢软塌下去,像他此刻的脊梁。他的目光先是死死盯着丽丽姐,眼里的哀求像要溢出来,随即缓缓扫过周围的人:扫过缩在角落、吓得浑身发抖的裁缝,他们头埋得快抵到胸口,不敢与他对视;扫过面无表情的保镖,他们的枪口依旧对着地面,眼神冷得像石头;最后,那道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我的心像被一把生锈的刀狠狠剜了一下,疼得我瞬间屏住呼吸,指尖深深嵌进掌心的旧伤里,痂皮裂开的刺痛顺着神经往上窜。我慌忙低下头,用额前的碎发遮住眼底的惊涛骇浪——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情绪:有对丽丽姐的不解,有被诬陷的委屈,有被老伙计背叛的愤怒,还有一丝……或许是从超市那刻就察觉不对劲的了然。那目光像根烧红的针,扎得我眼眶发烫,连呼吸都带着涩味。
“丽姐……我没有背叛你……”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风中摇曳的残烛,每一个字都透着气若游丝的虚弱,随时都会熄灭。他的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哽咽,泪水淌得更凶了,“我跟着你快三十年啊!你刚从金三角逃出来时,浑身是枪伤,是我背着你爬了三里山路躲进山洞,夜里去摘野果,怕你嚼不动,我先在嘴里抿碎了再喂你;阿明出生在曼谷的小阁楼,半夜大出血,是我划着小舢板,顶着暴雨去镇上找接生婆,船翻了两次,差点淹死在湄公河;你被赫猜追杀那次,他的刀都要刺到你心口了,是我扑上去替你挡了一刀,现在后腰那道疤还在流脓水……”
他说着,突然挣扎着想去掀自己的中山装下摆,想露出那道五寸长的疤,可保镖死死按住他的胳膊,他只能徒劳地扭动身体,声音里满是绝望的嘶吼:“我怎么会背叛你?我怎么可能背叛你啊……阿明还等着我给他讲《三只小猪》的故事,你忘了吗?你以前说,我是这个家的人啊……”
烛火猛地窜高半寸,又陡然矮下去,墙上的影子跟着扭曲、拉长,像张叔此刻拧在一起的眉头,透着说不出的惨烈。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只剩下细碎的呜咽,混着泪水砸在芒果干上的轻响,在空旷的大堂里荡开,格外刺耳。
他说着,突然猛地攒起力气,尽管胳膊被保镖按得生疼,还是硬生生掀起了自己的中山装下摆——布料摩擦着干涸的皮肤,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露出后腰那道狰狞的疤痕。
那道疤足足有五寸长,斜斜地爬在他干瘦的腰上,像一条干涸的血蛇,颜色深褐发乌,边缘还泛着浅红的凸起,是旧伤愈合后反复增生的痕迹。疤痕中间有道更深的凹陷,是当年赫猜的刀刺得太深,连肌肉都没能完全长齐,在烛光下显得格外丑陋、刺眼。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死死盯着那道疤,像在举着最后一块能证明清白的凭证:“你看……这疤还在……我怎么会背叛你……”
丽丽姐的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没有半分动容,连瞳孔都没收缩一下,仿佛看见的不是一道替自己挡刀的伤,只是一块无关紧要的污渍。她指尖还在摩挲着蛇头项链的玛瑙眼,鸽血红的光映在她眼底,随即轻轻挥了挥手——那动作轻得像拂去旗袍上的灰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两个保镖立刻架起张叔的胳膊,他的双脚几乎离地,中山装下摆滑落下来,遮住了那道疤,却遮不住他绝望的挣扎。“丽姐!我是冤枉的!你信我一次啊!”他嘶吼着,声音里混着哭腔,膝盖在大理石地上拖出细碎的划痕,“阿明还等着我给他讲《三只小猪》的故事!他说今天要听大结局的!”
呼喊声随着拖拽的脚步越来越远,从清晰的哀求,到沙哑的辩解,再到模糊的呜咽,最后“咚”的一声闷响传来——是身体撞在地下室铁门的声响,随即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像被黑暗吞得干干净净。
大堂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连空气都像凝固了,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每一下都敲在人心尖上。两个裁缝缩在角落,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格外刺耳,矮个的那个甚至忍不住捂了嘴,却还是漏出细碎的颤音。保镖们依旧站得笔直,可眼底的冷意更甚,枪口对着地面,却像在瞄准每一个可能“犯错”的人。
丽丽姐缓缓站起身,酒红色丝绒旗袍的裙摆扫过地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毒蛇爬过枯叶,在死寂中格外瘆人。她抬手理了理领口的缠枝莲纹,指尖的裸色甲油蹭过金线,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扫过吓得浑身发抖的裁缝,他们头埋得更低了;扫过面无表情的保镖,他们脊背挺得更直了;最后,那道目光定格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笑意没达眼底,只停在唇瓣边缘,藏着刺骨的试探与冷意:“看来,有些人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了。”
她顿了顿,尾音拖得极长,像在掂量每一个字的分量:“不守规矩的人,留着没用。”
我死死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旧伤里——痂皮被彻底抠裂,温热的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黑色西裤上,晕开一小片暗红。血腥味混着口腔里的苦涩,漫得满嘴都是,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涩味。
愧疚像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我。张叔后腰那道疤痕在我眼前挥之不去——上次帮他搬仓库的旧箱子,他弯腰时中山装下摆滑开,我瞥见这道疤,随口问了句“张叔,这疤怎么来的”。他当时还笑着摆手,用袖口盖住,声音温和得像晒透的棉絮:“老毛病了,年轻时帮人挡了下,早不疼了。”
可现在……他连喊疼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死死咬着下唇,逼自己不发出半点声响,后背的衬衫早被冷汗浸得发僵,贴在皮肤上凉得像冰。丽丽姐的目光还停在我身上,那道视线像淬了毒的针,仿佛要穿透我的皮肉,看清我藏在心底的惊涛骇浪。
可愧疚之外,更多的是刺骨的冰冷恐惧——丽丽姐的“眼睛”根本无处不在:天花板上的监控红光每两秒闪一次,像没闭眼的幽灵;佣人里说不定混着青姑会的眼线,端茶递水时都在偷偷打量每个人的神色;连刚才镇上那个灰夹克,都能像影子似的跟在身后,把我打电话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我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锋利的刀尖上,鞋底沾着的不是灰尘,是随时可能引爆的危险,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她刚才那句“不守规矩的人,留着没用”,哪里是泛泛的警告,分明是赤裸裸的试探。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说不定早就从我昨夜守在阿明房外的刻意、今早要跟着去镇上的急切、甚至刚才在大堂里低垂的头颅里,嗅出了不对劲。她只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才暂时按捺住没动手,像猫戏老鼠似的,先让张叔的死敲山震虎,看谁会露出破绽。
烛火突然被穿堂风拂得猛地晃了一下,火苗歪扭成怪异的弧度,墙上的影子瞬间扭曲、拉长,五官模糊却透着狰狞,像极了张叔被拖走时绝望圆睁的眼、紧抿的唇,连额前垂落的白发都清晰可辨。那影子在深棕色的墙壁上晃了两晃,又重重砸下来,像张叔最后撞在地下室铁门上的闷响,在我脑子里反复回荡。
我悄悄抬起眼,睫毛颤得厉害,看着丽丽姐转身离去的背影。酒红色丝绒旗袍的裙摆扫过地面,与大理石摩擦出“沙沙”的轻响,像蛇尾拖过枯叶。锁骨处的蛇头项链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鸽血红的玛瑙眼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光,像两滴凝固在丝绒上的血珠,每晃一下,都像在我心上扎一下。
没有退路了。真的没有退路了。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底下是青姑会的毒针、雇佣兵的枪口、地下室能化骨的氢氟酸,我也只能闭着眼往下跳。为了总给我留热粥、最后倒在赫猜枪下还攥着咸菜罐的王婶;为了替我挡刀、后背插着弹簧刀还喊着“为了祖国”的丁家旺;为了记满运输路线、被氰化物毒死连尸体都没找着的辛集兴;为了那七个被红框圈在卷宗里、连最后消息都没传出来的失联卧底;为了那些在戒毒所里哭着喊妈妈的少年、为了给吸毒儿子乞讨的母亲、为了被毒品毁了整个家的无数人——我必须把黛珂丽的罪证,把青姑会的秘密,把这张毒网的每一根丝线,都亲手拽到阳光底下,让它们被晒得灰飞烟灭。
我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的旧伤,痂皮彻底裂开,温热的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那点红落在撒散的金黄色芒果干中间,像一滴烧红的铁汁滴进了蜜里,红得刺眼,红得发疼,却也红得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