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风停时我们还在走(2 / 2)
同一时期,波雅·桑蒂的脚步,踏上了一片空岛的遗迹。
昔日那片由迈克·J·布莱恩特亲手种下的鸣心藤林,此刻已蔓延成遮天蔽日的花海。
无数粗壮的枝干在空中疯狂生长、盘绕,竟天然扭曲成了两个巨大无比的文字——“我们”。
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正在这片奇迹之下,兴奋地规划着一座宏伟的“迈克纪念馆”,图纸上,高达百米的迈克·J·布莱恩特持剑雕像栩栩如生。
桑蒂悄然现身。
她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取出一截红炭笔,在那张巨大的筹建图上,轻轻一划。
一道冰冷的红线,划去了所有雕像、纪念碑和功勋墙的设计,只留下角落里一间朴素的、空白的学堂。
她在图纸的空白处,留下一行字。
“教孩子写字,别教他们崇拜。”
做完这一切,一阵狂风毫无征兆地卷起,吹飞了她头上的斗篷,露出了她光洁后背上一道狰狞的旧伤疤——那伤疤的形状,宛如一扇折断的羽翼。
桑蒂下意识地抚过那道痕迹,仿佛触摸到了遥远的过去,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复杂的浅笑。
她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跳入了脚下翻滚的云瀑之中,从此,再未现身。
地底深处,那场更深沉的觉醒也迎来了最终的破晓。
“狗剩”,那个第一个喊出自己名字的矿工,带领着数百名同伴,砸开了封锁他们一生的岩层,第一次,真正地沐浴在阳光之下。
刺目的光线让他们不知所措,有人下意识地跪倒在地,提议推举“狗剩”为首领。
他却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而坚定:“我不是头,我只是第一个记住名字的人。”
他从颈间取下那块跟随了他半生的冰冷编号铭牌,用尽全身力气,将其狠狠砸碎。
然后,他将碎片收集起来,用矿井里的炉火,将其熔成了一百多枚粗糙的小铜片。
他为每一个人,亲手在铜片上刻上了他们的真名。
他们没有攻占城市,也没有竖起旗帜,只是沿着大地行走,沿路教授每一个他们遇到的人,如何书写自己的名字。
某日,他们路过一座海军驻守的小镇。
镇上的孩童看见他们胸前闪亮的铜牌,觉得新奇,跑回家中,用石子在地上歪歪扭扭地模仿。
他们的父母无意中瞥见,瞬间如遭雷击。
那字体,那笔锋,竟与三十年前,被世界政府下令强制销毁的旧户籍册上,一模一样。
桑蒂的最后踪迹,出现在无风带的边缘。
据一位侥幸逃脱海王类追捕的渔民描述,他看到一个身披斗篷的女人,将一根看似普通的鸣心藤嫩枝,插入了海底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之中。
随后,她便在裂缝边静坐,整整七日,不眠不休。
第八日,海床剧烈震动。
一道由无数藤蔓疯狂交织而成的悬浮路径,从海底猛然升起,闪烁着微光,跨越了海王类的巢穴,稳稳地连接了两座相隔百里的孤岛。
沿途的渔民,称其为“名径”。
任何踏上这条路径的人,都必须在入口处,大声报出自己的真名,否则便寸步难行。
世界政府震怒,派出舰队前往摧毁。
然而,他们惊恐地发现,藤蔓被炮火斩断的瞬间,便会以更快的速度再生。
而且每一次重生,藤径之上,都会多烙印上一段陌生的、从未出现过的名字。
最终,连奉命执行任务的海军士兵,也开始在夜深人静时,偷偷走上那条无法被摧毁的“名径”,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海,低声说出自己那个从未对人提及的小名。
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直到某个无星之夜。
从西海的沙漠,到北海的冰川,从伟大航路的繁华都市,到四海的偏僻乡村,全球各地的人们,在同一时刻,惊恐地发现——
风,停了。
不是变小,是彻底的消失。
海面平滑如镜,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泛起。
翱翔的飞鸟失去了浮力,惊叫着坠落。
燃烧的篝火,火焰僵直在半空,失去了跳动的能力。
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一种令人窒息的、末日般的静止。
人们恐惧地蜷缩在角落,以为审判已经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东方的天际,泛起第一缕鱼肚白。
一缕微风,毫无征兆地吹拂而起。
它掠过镌刻着姓名的墓碑,拂过紧闭的窗棂,穿过一个孩童刚刚张开的唇间,轻轻掀起了一张被珍藏在桌角的、写满了名字的旧纸。
纸上的墨迹,宛如刚刚写下,尚未干透。
桑蒂的身影并未出现,艾琳的奇迹也已成绝唱,林婆的老牛仍在远方。
但在这风起的刹那,在她们曾走过的每一寸土地上,无数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对着天空,对着爱人,对着镜中的自己,认真而清晰地说道:
“我叫……”
风起了,海笑了,远方的路,还在继续。
风声中,夹杂着亿万人的心跳与姓名,汇成一首前所未有的交响。
那些驮着竹简、游走四方的老牛,仿佛也听懂了这首新生的歌谣,它们的步伐,踏着风的节拍,与大地的脉动合而为一。
然而,无人察觉,就在这新生秩序降临的第一个夜晚,当全世界都沉浸在安宁的睡梦中时,那踏遍山川的牛蹄声,那持续了数月、从未有过片刻停歇的节拍,在跨过某个无形的界线后,突然间,变得诡异地整齐划一,仿佛不再是随性的漫步,而是在响应一个来自远古的、冰冷的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