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孤注一掷的棋局(1 / 2)
翠儿拿着那封看似寻常的信,脚步轻快地消失在了楼梯拐角。门在林薇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世界嘈杂的市声,却将一股更沉重的寂静压在了她的心头。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方才在赵干事面前强装出的镇定,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冰冷的后怕和深入骨髓的疲惫。那封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指尖,更烫着她的心。
信是寄给莎拉·布朗的,一位在重庆红十字会工作的美国友人。林薇曾利用自己的外语能力和对现代医疗知识的理解,帮助莎拉解决过几次医疗物资分类和与本地人沟通的难题,两人算是有些浅薄的交情。信的内容,表面上是礼节性的问候和关于国际医疗援助的泛泛之谈,但其中关于“苏南地区气候潮湿、药品匮乏”的“担忧”,以及“随口”问及的消炎药和绷带渠道,才是真正的核心。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莎拉是否足够敏锐,或者她身边的人是否足够敏锐,能读懂这隐晦的求助;赌的是这封信在传递过程中,是否会落入赵干事或者其他有心人的手中,并被正确(或者说,符合她期望地)解读;更赌的是,在苏南那片广袤而危险的土地上,是否真的存在一个“身份不明的伤员”,而那个伤员,是否就是她日夜思念的沈惊鸿。
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不确定性,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将她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小姐,您没事吧?”翠儿送信回来,看到林薇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吓得连忙上前搀扶。
林薇借着力道站起身,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信……顺利寄出去了?”
“寄出去了,按照您说的,投进了城东那个邮筒。”翠儿担忧地看着她,“小姐,那信……会不会有麻烦?”
连翠儿都感觉到了不安。
林薇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潮湿闷热的空气涌了进来。楼下街道上,报童挥舞着报纸吆喝着最新的战况,黄包车夫拉着客人匆匆跑过,小贩的担子发出吱呀的声响……这一切看似鲜活的生活气息,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麻烦一直都有,”她轻声说,像是在回答翠儿,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只是现在,我们可能需要主动去找点‘麻烦’了。”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沈惊鸿生死不明,而她被困在这座雾气弥漫的山城,像一只被无形蛛网缠绕的飞蛾。那封信,是她试图挣破这蛛网的第一下振动。
寄出信后的几天,林薇是在一种焦灼的等待中度过的。她尽量保持日常的作息,看书,帮翠儿整理草药,甚至强迫自己吃下一些食物,以维持必要的体力。但她的耳朵始终竖着,留意着门外的任何动静,无论是邮差的铃声,还是那不祥的敲门声。
赵干事那边暂时没有新的动静,这让她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弦却绷得更紧。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难熬。
第四天下午,敲门声再次响起。不是稽查处那种带着官威的叩击,而是更轻、更犹豫的几下。
林薇的心提了起来,示意翠儿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并非预料中的赵干事,而是莎拉·布朗本人。她穿着一身略显皱巴的护士服,金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疲惫,但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混合着同情和急切的光芒。
“林小姐!”莎拉的中文带着明显的口音,但很流利,“我收到了你的信。”
林薇心中一动,连忙将她让进屋内。翠儿机警地关好门,守在门边。
“莎拉,你怎么亲自来了?”林薇给她倒了一杯水,不动声色地问。
莎拉接过水杯,却没有喝,而是急切地压低声音:“林,你在信里提到苏南的药品……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是……是你的家人,还是朋友在那里?”她的目光里充满了真诚的关切。
林薇看着莎拉,迅速判断着。莎拉是个理想主义者,富有同情心,但未必懂得东方政治背后的复杂与险恶。她的直接来访,是出于单纯的关心,还是背后另有原因?
“只是一个远房亲戚,”林薇斟酌着词句,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忧虑,“很久没有消息了,听说那边战乱,缺医少药,所以有些担心。”
“上帝,”莎拉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脸上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那里的情况确实很糟糕。日本人封锁得很严,我们的物资也很难运进去。不过……”她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我们红十字会最近确实在尝试建立一条新的秘密通道,主要是为了救助那里的平民和……一些受伤的抵抗力量。”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跳!秘密通道!这简直像是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盏灯!
但她不敢表现出过多的欣喜,只是微微蹙眉:“抵抗力量?那不是很危险吗?”
“是很危险,”莎拉坦诚道,“但我们是中立的人道主义组织,我们的职责是救助生命,无论他是什么身份。而且,只有通过他们,我们才能将药品送到最需要的人手里。”她看着林薇,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恳切,“林,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勇敢的中国女性之一。如果你那位‘远房亲戚’真的在那边,并且需要帮助,或许……或许我可以想办法,帮你带一点东西过去,或者,至少打听一下消息。”
带东西?打听消息?
这诱惑太大了!大到让林薇几乎要立刻点头答应。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莎拉的出现太过巧合,她的提议也太过直接。这背后,有没有赵干事的影子?是不是一个更精巧的陷阱?
“莎拉,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林薇露出一个感激而苦涩的笑容,“但这太危险了。我不能连累你,也不能连累红十字会。我只是……只是问问而已。”
莎拉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理解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顾虑。林,你要保重。如果……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可以来找我。”她站起身,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小纸包,“这是一点阿司匹林和消炎粉,你留着备用吧。重庆的天气,很容易生病。”
林薇接过那小小的、却重若千斤的纸包,心中五味杂陈。“谢谢你,莎拉。”
送走莎拉,林薇握着那包药粉,在客厅里站了许久。莎拉的出现和提议,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那条“秘密通道”是否真的存在?莎拉是出于纯粹的善意,还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她无法判断。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赵干事那边,或者说赵干事所代表的某种势力,已经通过莎拉,向她递出了更明确的“橄榄枝”,或者说,抛出了更香的诱饵。
就在林薇在重庆的迷雾中艰难跋涉时,沈惊鸿的转移之路,也充满了艰辛与不确定。
乌篷船在纵横交错的河网中悄无声息地穿行。船身低矮,破旧的篷布勉强遮挡着视线和偶尔飘落的雨丝。船舱里弥漫着河水的腥气、草药的苦涩和沈惊鸿身上伤口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脓血腥气。
沈惊鸿半靠在堆积的麻袋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每一次船只的轻微颠簸,都会牵扯到他胸口的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呻吟声,只有偶尔控制不住的、压抑的低咳,暴露着他的虚弱。
老韩坐在船头,沉默地摇着橹,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两岸。水芹则守在沈惊鸿身边,用一块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他额头的汗水,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同志,再坚持一下,就快到了。”水芹小声安慰道。
沈惊鸿勉强点了点头,视线投向篷布缝隙外那快速掠过的、湿漉漉的绿色田野和灰蒙蒙的天空。江南水乡的景色,在和平年代或许是诗情画意,但在此刻,每一处芦苇荡,每一个河湾,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他必须尽快赶到那个交通站,那里有电台,有更充足的药品,也有通往更安全区域的路线。他需要将上海任务的结果、山口一郎被击毙的消息传递出去,更需要确认林薇的安危,并让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薇儿……她现在怎么样了?听到他“殉国”的消息,她该有多伤心?她一个人留在波诡云谲的重庆,能否应付得来?
一想到林薇可能面临的处境,沈惊鸿的心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比身体的伤口更痛。他恨自己此刻的无力,恨这具不争气的身体拖慢了他的脚步。
突然,老韩摇橹的动作顿了一下,耳朵微微动了动,低声道:“有马达声!”
船舱内的气氛瞬间紧绷起来!
沈惊鸿屏住呼吸,凝神细听。果然,在潺潺的水声和风声之外,隐隐传来一种低沉的、属于机动船的引擎轰鸣声,正在由远及近!
是日军的巡逻艇?还是伪军的船只?
老韩当机立断,迅速将船摇向一片茂密的芦苇丛。乌篷船悄无声息地滑入芦苇深处,停了下来。水芹紧张地握住了藏在腰后的一把简陋的匕首。
引擎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船上人员模糊的说话声,夹杂着几句日语!
沈惊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有任何战斗力。如果被发现,不仅他自己在劫难逃,还会连累老韩和水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