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雨落无痕(2 / 2)
只见刀镡的缝隙中,不知何时竟钻出了一株纤细的绿草,叶片窄长如剑,在风中微微轻颤,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
那柄象征着他身份、责任与无上荣耀的刀,竟被一株无名的草撬开了束缚。
他没有拔除那株草,反而解下了刀鞘,任凭那柄杀人无数的利刃,第一次将完整的剑身暴露在天地之间,与那株新生的绿草相伴。
“传我将令,”他转过身,声音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今后,全军军械但有损毁,不必上报修复,由各驻地……自行处置。”
中原腹地,一座破败的古庙。
阿阮终于找到了那个她跟踪了数日的少年盲乞。
少年正独坐神坛之下,用一根炭条,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专注地画着什么。
阿阮的弟子们屏住呼吸,眼中满是震撼。
那少年笔下的图形复杂无比,线条交错,赫然是一幅她们穷尽数年心血都未能完全掌握的“地形共感全图”!
图上,每一条地下暗河的流向,每一处山体岩层的薄弱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阿阮缓步上前,轻声问:“孩子,是谁教你画这个的?”
少年茫然地“看”向她声音传来的方向,摇了摇头:“画?我只是觉得……心里有东西堵着,把它们画出来,就舒服了。”
舒服了……
阿阮凝视着他,良久,从发间取下了最后一支作为信物传承的玉笛。
这是初代司名者留下的最后遗物。
她将玉笛凑到唇边,吹奏起那首只在历代“司名者”交接时才会响起的《归寂》。
笛音苍凉古拙,不带一丝人间烟火。
然而,笛音未尽,异变陡生!
庙顶之上,积年的瓦片开始簌簌震动,一片片灰尘被震落下来。
那无数的尘埃在空中并未立刻飘散,反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竟在少年所画的地图旁,自动排列成了一行清晰的大字:
“听懂了,就不必说了。”
字迹只停留了一瞬,便轰然散开,重归尘土。
阿阮的笛音戛然而止。
她看着手中的玉笛,忽然笑了,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双手用力,只听“啪”的一声,那支象征着至高传承的玉笛,被她应声折断,随手投入了身前的香炉之中。
炉中残香未烬,断裂的玉笛遇火,化作一缕青烟,随风飘散,了无痕迹。
江南,春汛。
萧景珩微服立于一艘官船的船头,望着眼前连成一片的“水上村落”,眸光深沉。
无数渔船被巧妙地并排绑扎,铺上木板,形成一个个巨大的临时平台,灾民们在上面生火做饭,井然有序,竟无半分慌乱。
“谁想出的法子?”他问身边的苏州知府。
知府擦了擦汗,恭敬道:“回陛下,并非一人之功。是……是大家商量着来的。据说一开始总是被水冲散,后来不知哪个老渔夫改了船尾的帆板,竟能借着水势自动调整方位,如今稳如平地。臣……臣也百思不得其解。”
萧景珩心中一动,这分明是当年苏烬宁闲聊时提过的“活流导引术”的极致简化版!
她曾说,最高明的阵法,不是让人去适应它,而是它能主动适应万物。
他沉默良久,忽然对身后的侍卫统领道:“传朕旨意,今后凡遇天灾,官府不必强行调度,只需提供所需之物,任由民间自为。另,今年江南赋税,尽免。”
知府大惊失色,正欲劝谏,却被萧景珩一个眼神制止。
是夜,他宿于农家。
梦中,他又见到了她。
她立于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金色麦浪之间,背影单薄,手中空无一物,只是静静地看着远方。
他忍不住开口,唤她的名字:“烬宁。”
她缓缓回头,脸上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如晨光般温暖的笑意。
她的唇没有动,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他的心底:
“你看,你现在种下的,才是真的。”
萧景珩豁然惊醒。
窗外鸡鸣三遍,晨光透过窗棂,将新翻的泥土照得金灿灿一片。
他心中那最后一点关于拥有和亏欠的执念,在这一刻,终于如冰雪般消融。
她不是一个需要被铭记的名字,也不是一段需要被供奉的传奇。
她已是这天,这地,这山川,这河流,是这万物生生不息的脉动本身。
数月后,林墨的脚步停在了一处三岔路口。
一路向西,通往她刚刚走遍的广袤西陲,那是她见证奇迹、放下执念的来时路。
而另一条,蜿蜒向南,通往一个几乎已被世人遗忘的名字。
她站了很久,直到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如同一支等待蘸墨的笔。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丝毫犹豫,朝着南方的道路,迈开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