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尾声一：工作室、访客与旧物的新生（1 / 1）

晨光再次洒满海边小屋，生活如同窗外的潮汐，在既定的轨道上平稳运行。沈砚的古董修复工作，渐渐从阳台一角，扩展到了小镇临街的一个小小门面。位置僻静，门脸朴素，只挂了一块深色木牌，上面是他亲手镌刻的、笔画间透着金石力道的两个字——“归砚”。

名字是林晚起的。她说，“归”是归来，是归宿；“砚”既是他名字的尾字，也象征着研磨时光、沉淀心性的修复工作。沈砚听后，沉默良久，最终只点了点头，眼底却有光。

工作室不大，采光极好。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工具架，各类镊子、刻刀、粘合剂、打磨器材分门别类，井然有序，如同他过往陈列武器的武器库，只是杀气尽敛，只余下匠人的严谨与专注。另一面墙则陈列着他已完成的部分作品——一只釉色温润、裂纹处被细细描金的明代瓷碗；一座齿轮重新咬合、走时精准的西洋自鸣钟；一把木质包浆醇厚、琴弦新换的老旧曼陀林。每一件物品旁边，都放着一张素白卡片，上面是沈砚用那瓶黑色墨水写下的寥寥数语，记录器物年代、破损情况及修复思路，字迹冷峻，内容却透着对“物命”的尊重。

林晚的书桌也被搬来了工作室的里间，用一道原木格栅隔开，既独立，又彼此相通。她喜欢在这里写作，耳边是沈砚工作时细微而规律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老木头、清漆和旧纸张混合的沉静气息，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这天下午，工作室迎来了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客户”。一位头发花白、衣着朴素的老先生，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用软布层层包裹的木盒走了进来。他自称姓周，是邻市的退休历史老师，盒子里是他家传的一方歙砚，不慎摔裂，找了几家修复店，都因砚台石质名贵、裂纹复杂而不敢接手，经人辗转介绍，才找到了这里。

沈砚请老人坐下，戴上白色棉质手套，这才接过木盒，在铺着软毡的工作台上，极轻极缓地打开。那是一方品相极佳的眉纹歙砚，石色青黑，纹理如画，可惜从右上角斜斜裂开一道长纹，几乎贯穿砚堂，触目惊心。

周老先生紧张地看着沈砚，絮絮地说着这方砚台跟随他大半生、见证无数备课夜晚的故事。

沈砚没有说话，只是用放大镜仔细检查着裂纹的走向、深度，用手指的触感感知着石质的肌理。他的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林晚从格栅后悄悄看着这一幕。她看到沈砚微微蹙起的眉心，也看到周老先生眼中那份近乎虔诚的期待。她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泡了两杯茶，轻轻放在工作台旁的矮几上。

许久，沈砚放下放大镜，看向周老先生，声音平稳：“可以修。需要时间。”

他没有夸口保证恢复如初，也没有渲染修复难度，只是陈述事实。

周老先生如释重负，连连道谢，留下了联系方式和一个不算丰厚但诚意十足的红包。

送走老人，沈砚重新坐回工作台前，对着那方裂砚，久久沉默。林晚走过去，将手搭在他肩上。

“有难度？”她轻声问。

沈砚握住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指尖微凉。“石质脆，裂纹深，传统的胶粘容易留下痕迹，影响使用和观感。”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陈列架上那只描金裂纹的瓷碗，“我在想，也许可以尝试一种古老的‘锔瓷’技艺演变过来的方法，用更细微的、与石色接近的金属‘抓钉’从内部固定，外部几乎无痕。”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遇到挑战时的兴奋，这是属于“匠人沈砚”的光芒。

林晚笑了：“你一定能做到。”

接下来的几天，沈砚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这方歙砚的修复中。他查阅古籍，反复试验金属抓钉的材质和形状，在废弃的石料上练习钻孔和嵌合的角度。工作室里常常到深夜还亮着灯，空气中飘散着金属打磨和特种胶粘剂微涩的气味。

林晚没有催促，只是按时送来饭菜，在他疲惫时递上一杯热茶，或者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看书陪着他。她看到他在失败时紧抿的嘴唇，也看到他在某个微小步骤成功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如同星火般的亮光。

终于，在第七天的黄昏，沈砚完成了最后一道打磨抛光工序。他将修复好的歙砚置于灯下，灯光流过砚面，那青黑的石色依旧沉稳，那道曾经狰狞的裂纹处，如今只留下几处极其细微、需得凑极近才能看清的、与石纹融为一体的暗金色衔接点，非但没有破坏砚台的整体美感，反而像是给它添上了一道独特的、承载了故事的年轮。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脸上是耗尽心力后的疲惫，以及一种深沉的满足。

林晚走过去，从身后环住他的脖颈，脸颊贴着他的鬓角，轻声说：“看，它又活过来了。”

沈砚睁开眼，抬手覆上她环抱着自己的手臂，声音带着倦意，却异常柔和：“嗯。”

窗外，夕阳沉入海平面，将漫天云霞染成瑰丽的锦缎。工作室里，灯光温暖，一方古砚重获新生，一对爱人相依相守。

旧的伤痕被温柔修补，新的故事，在这静谧的时光里，正一页页缓缓书写。归砚工作室的灯火，如同海岸线上新生的灯塔，虽不耀眼，却坚定地照亮着一小片天地，也照亮着彼此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