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龙朔政变49(2 / 2)
皇甫洵高大的身影停在一扇隔扇花窗旁,窗外是一角覆雪的梅园,红梅在凛冽中更显艳丽妖娆。他并未转身,玄色蟒袍在金丝暗绣的映衬下散发出森冷的贵气。宋珏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站定。四周寂静得能听见风吹过冰棱的细微脆响,以及自己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
“宋三公子方才的应答,滴水不漏,八面玲珑。不愧是平南王府教出来的子弟,颇有乃父遗风,更胜乃兄那份‘锋芒’。”皇甫洵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听不出情绪的赞许,又像是绵里藏针的嘲讽。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深沉的眼眸如同两汪深潭,倒映着宋珏紧绷的面容,“只是……春闱在即,公子心中所求,单凭这番虚与委蛇、谨小慎微的功夫,恐难尽数如愿吧?”
这话如同冰冷的箭矢,瞬间刺穿了宋珏辛苦维持的平静表象!他藏在广袖下的手指猛地攥紧!所求?皇甫洵指的什么?是为父王宋辰十五年前那场背负骂名的“清君侧”寻求彻底的平反?还是他自己渴望凭借真才实学博取的功名?他知道!皇甫洵一直都知道他父亲当年被明太后以“镇守北境、无诏不得返”为名的变相放逐,是场欲加之罪的权宜之计!
宋珏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挺直脊背,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坚硬质感:“殿下过誉。家父教导,为人处世,当行端立正,无愧于心。春闱取士,功名本是自身才学所化,非外力可强求。宋珏……只求尽己所能,凭依真才实学登天子之堂,于国于家,问心无愧,便是平生所愿!”他将“凭依真才实学”、“无愧于心”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更是对皇甫洵隐隐暗示的“外力”的断然拒绝!他不屑,也不需要皇甫洵的所谓“门路”!
“呵……”皇甫洵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他向前踱了一小步,离宋珏更近了些。那股迫人的威压几乎让宋珏感到窒息。“问心无愧?好一个问心无愧!”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棱,紧紧锁住宋珏强自镇定的眼睛,“令尊十五年前浴血奋战,为廓清宫闱、护佑陛下清宁舍生忘死,然事后呢?狡兔死,走狗烹!一句‘无诏不得返’,便如寒铁枷锁,困锁功臣于北境苦寒之地!这份泼天功劳换来的所谓‘圣恩’,与你王府今日满门荣光、父慈子孝、天伦之乐相比……公子心中,当真一丝怨怼也无?这份……本该属于你宋家的‘问心无愧’,就能轻易揭过吗?”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宋珏的心口!父亲黯然远离长安、困守北境的孤独背影;王府表面荣光下那层无法洗刷的阴影;还有自己作为人子,眼睁睁看着父亲背负污名却无能为力的痛苦……这些被他深埋在心底、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东西,被皇甫洵残忍地、血淋淋地撕开!宋珏的脸颊瞬间褪去血色!他猛地抬眼,眼神中第一次泄露出不加掩饰的激愤与痛苦,直视着皇甫洵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
看到宋珏骤然变化的脸色,皇甫洵眼中闪过一丝掌控全局的满意。他话锋陡转,语调放得柔和了几分,却更显诱惑与致命:“本王深知公子心志高洁,不屑于蝇营狗苟。以公子之才学,通过区区春闱自非难事。然……”他话锋一顿,声音压得更低,“科场金榜题名,只是起始。日后仕途攀援,若无根脚,纵是栋梁之才,亦易为风霜所折。本王于吏部,执掌天下官员铨叙考成!以你之才,本王早已视为股肱。此次春闱,无论名次高低,吏部必有一席之地,为你铺路!此乃本王……对平南王府,尤其是对令尊……迟来的认可!”
这无异于一个直白到赤裸的承诺——无论你考得如何,吏部的大门为你敞开!我保你仕途坦荡!以此作为换取你彻底投向我的阵营、为父平反增添砝码的交换!他甚至在宋珏拒绝之前,就将“门客”之名强行套下!
宋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皇甫洵是要以提前安置官职为饵,彻底将他绑上战车,堵死他任何依靠自身才学的清流之路!同时,将他变成一颗嵌在平南王府内部、埋在宋麟身边、随时可以引爆的暗钉!他利用了宋珏内心最深的伤痕和抱负,逼他走上这条没有回头的路!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宋珏!他想严词拒绝,可皇甫洵那句“此乃对本王对令尊的认可”,又像带着魔力的绳索,捆住了他反抗的力量。
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不让内心的滔天巨浪翻涌而出。沉默如同实质般弥漫在两人之间。
皇甫洵并不急于逼迫。他看着宋珏眼中挣扎的痛苦与纠结,如同欣赏笼中困兽。他笃信,这个被家族责任和父辈屈辱压垮的年轻人,最终会在权力的诱惑和现实的逼迫下妥协。他话锋再转,如同不经意地抛出一颗更为险恶的重磅炸弹:“对了,还有一事。本王听闻,坊间近来流传一则逸闻……”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神秘而危险的气息,“说是我那长乐皇妹……在陛下册立茂儿之前,曾私女!”
“什么?!”宋珏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他猛地抬头看向皇甫洵,脸上血色褪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皇太女?!”这三个字如同魔咒,瞬间引爆了他内心深处对女人执掌大权的根深蒂固的排斥!那是动摇国本!是颠覆纲常!是绝对不可容忍的妄想!
皇甫洵将宋珏瞬间的惊骇和毫不掩饰的厌恶尽收眼底,心中升起一丝得意的冷笑。就是这个反应!他成功了!他在宋珏心中对长乐公主的厌恶之上,又狠狠泼上了一瓢滚烫的猛油!“是啊,皇太女!”皇甫洵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沉痛和荒谬,“太后圣明,拨乱反正,为大晟开创盛世。可有些人……偏偏被眼前权势迷了眼,竟妄想女子垂帘称制,牝鸡司晨!何其荒唐!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此等妖言妄念,绝不可任其滋长流毒!否则,岂不辜负了太后娘娘当年……廓清宇内、匡正朝纲的苦心?”
他将长乐公主的私请,与明太后铁血政治所奠定的根基对立起来,激起宋珏对“牝鸡司晨”的天然恐惧和对明太后伟业的维护之心!更是将自己包装成“维护祖制”、“继承太后遗志”的正义化身!
“殿下所言极是!”宋珏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因激动和愤怒而产生的颤抖,眼神锐利如刀!“太祖太宗立下的宗法祖制,男女有别,长幼有序!天家血脉,岂可混淆颠倒?牝鸡司晨,非社稷之福!此等荒谬之言,若任其流传,必使人心浮动,朝纲混乱!绝不能姑息!”这一刻,因长乐公主“皇太女”的念头所激起的巨大恐惧和怒火,暂时压倒了他对皇甫洵的警惕!他对皇甫洵的提议没有任何犹豫!
“好!”皇甫洵抚掌轻赞,眼中闪过一丝得计的精光,“宋三公子深明大义,本王心甚慰!此事……”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宋珏,不再说透。“殿下放心!”宋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带着一种刻骨的坚决承诺道,“这等祸乱根本之谬说妄谈!宋珏自当前往各处同年故交间,细细剖析其荒谬不堪、动摇社稷之危!令其如同冰雪遇阳,彻底消散!绝不容其再蛊惑人心!”
话音落下,长廊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风穿过回廊的呜咽。皇甫洵深深看了宋珏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有掌控棋子的满意,有对宋麟的挑衅,更有一种即将搅动风云的冷酷。他没有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随即转身,玄色蟒袍在积雪微光中划出一道森冷的弧线,从容地向着喧嚣的前厅踱步而去。
宋珏独自留在长廊深处的阴影中。檐角冰棱滴落的水珠,冰冷地砸在他脚边的积雪上,发出噗噗的轻响。他那因激动而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可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冰冷刺骨。回廊尽头隐约传来宴席间的丝竹欢笑,那份属于王府的温暖喧嚣,此刻听来却如同隔世般遥远。他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里满是冰凉的汗渍。为父平反?前路……宋珏只觉得心头压上了千钧巨石。寒风呼啸,卷起地面积雪,冰冷地扑打在他已然僵硬的面颊之上。他伫立原地,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