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营地(2 / 2)
杰克逊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另外一辆车那里则有着司机和士兵们,但他这里更快。
在完全解开最后一道锁扣之前,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门缝大声呼喊:
“我们要开门了!请保持秩序!
按照古老的规矩——女士优先,然后是老人,最后是年轻的男士们!”
这句指示源自一种古老到变质的规则。
杰克逊心里很清楚,在这个时代,这种规则极为不合时宜。
在纽约的名利场中,人们只会在一种情况下使用“女士优先”——约会、或者有约会的可能时。
或者,换句话说,为了把女人骗上床的时候。
那时候,男人必须让对方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并提醒对方她是个女人。
现在也一样,这里是柯尔特家族的地盘。
他必须提醒自己,也提醒这里的所有人。
他是个柯尔特。
家族是这片土地上的贵族,这里的主人。
“哐当——”
随着车门轰然洞开,浑浊、湿热的气流猛地涌了出来,浓稠得几乎肉眼可见。
阳光毫不留情地刺入黑暗的车厢。
人们鱼贯而下。
先是女士,接着是步履蹒跚的老者,最后是那些年轻力壮的男人。
但这并非一场优雅的红毯秀,而更像是一群溺水者回归岸边。
当鞋底终于踩上坚实的砂石地面,几乎所有人的第一个动作都是惊人的一致——贪婪而不加节制的深呼吸。
肺叶剧烈扩张,试图用干燥凛冽的山风去置换体内积压的废气。
车厢内部的构造在敞开的门洞中一览无余:
两排毫无舒适度可言的简易金属长椅死板地固定在侧壁,中间狭窄的过道挤占了腿部空间。
在那漫长、颠簸且完全黑暗的旅途中,几十号人被迫塞在这个缺乏通风系统的铁盒子里。
虽然空间还没拥挤到令人窒息,但那种持续不断的、伴随着体温升高的密闭感,无疑是一种钝刀割肉般的煎熬。
杰克逊一直站在边上,像一位最尽职的侍者。
他不时伸出手,搀扶一把因长时间蜷曲而双腿发麻的老人。
或者轻轻托住某位女士的手臂,帮助她跳下高高的踏板。
他脸上的微笑始终无可挑剔。
很快,这种特殊待遇就演变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义务。
他想,这就是人性——当一种特权被持续提供时,人们很快就会忘记那是恩赐,转而将其视为公平,正如企业的盈利,有产者的挥霍,或是社会大众的福利。
这是种可耻的、却又极其正常的堕落——甚至,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文明进步的根源。
但也有少数例外。
比如怀亚特·柯尔特。
他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当杰克逊伸出手时,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去握,而是轻巧地一跃而下。
怀亚特认出了他——事实上,杰克逊能认出这批客人里的绝大部分。
那些狂热派,那些家族体系中最坚定的拥趸,
首先一批参与会议的大多是最为热衷的狂热派,坚定的家族成员,这一批人大多是由他联络。
他对这些人的面貌记得清楚。
杰克逊的目光在怀亚特身上停留了片刻。
沙色的绒面麂皮夹克,衬托出年轻人宽阔的肩线;
内衬是一件带有珍珠按扣的丝质衬衫,领口微敞;
下身是深蓝色的牛仔裤,裤脚堆叠在一双马卡龙色的鳄鱼皮牛仔靴上。
一位典型的、高贵的、甚至可以说是浮夸的柯尔特。
这让杰克逊对他多了几分欣赏。
当然,这不妨碍杰克逊在心里评价他“残忍而愚蠢”,他本人则更加文明,更加有教养。
“你的家人没陪同你一起来吗?”
杰克逊问道,一边递过去一瓶水。
他记得对方并非独身前来。他有着家人陪同。
“我们有讲解服务吗,先生?”
怀亚特接过水,没有拧开,同样,没有回答,直接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他的眼神颇为清澈。
“当然有。”
杰克逊笑了,他侧过身,手臂划过一道弧线,
“我们有专门的军官负责讲解。
有些装备,外行人不一定能看出门道。
还有我们的精英——看那里。”
他的手指指向营地深处。
那里有一处最为高大、最为醒目的独立营区,被一圈带有倒刺的铁丝网单独隔开。
在那片区域外晃荡的士兵,看上去是最缺乏纪律的一群人。
虽然人数少到几乎会被忽略,但只要你辨认出,就能发现他们的存在,并不自觉地对其保持关注。
“布奇·卡迪西营。”
怀亚特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会儿,眉头微皱:
“他们看上去就不像军队……很不可靠。
就像一群还没驯化完全的野狗。”
一句极其标准的、柯尔特式的评价。
充满了傲慢与偏见。
“家族招募的特殊人才。”
杰克逊耐心地解释道,
“也是我们能和西拉斯对抗的最重要的倚仗。
没有讲解,人们根本不知道这群疯狗的牙齿有多锋利。
一旦知道了……呵,连您都会感到震惊。”
怀亚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原本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换上了一副诚恳的表情。
“我想我一定能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内容。
这才好让我们得到胜利,对吗?”
他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阳光洒在他那口洁白的牙齿上,闪闪发光,
“我提前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想亲自了解,深入地了解,然后在下一次为我的家人们讲解。
这有助于让我显得更加博学,对未来更加清楚,更加了解方向。
毕竟,我必须当好一家之主。无论在物质上还是精神上。”
杰克逊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复杂的感叹。
又一次的,极其典型的柯尔特式风格展示。
这是一种奇妙的混合体:既清醒又愚蠢。
他似乎能看清这其中本质上的欺骗,能看清这种行为的短视与盲目之处,
但他丝毫不想着去揭穿,反而是极其功利地将其作为一种手段,
直到最后把自己也骗了进去,将其视为了最终目的。
用最大限度的短视,来运用着最大程度的远见。
用最可悲的野蛮逻辑,来支配那些最有效的文明方法。
不过,杰克逊并不讨厌这种特质。
事实上,他自己就是这种风格的一部分,甚至是集大成者。
他和他的家族正是靠着这种令人作呕却又无比强大的逻辑,才得以伟大至今。
唯一不同的是,杰克逊由始至终都维持清醒——虽然在表现形式上,这种清醒并没能带来什么本质的差异。
“您会满载而归的,怀亚特。”
杰克逊断言道。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他作为展出负责人的第一次公开讲话,为此次活动定下一个有建设性的、光明的基调。
满载而归不是一句虚言。
作为负责人,他准备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