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铜盒如烙铁(2 / 2)
郑永的身体像一袋沉重的、毫无知觉的沙袋。剧痛让他在昏迷中发出一声模糊的痛苦呻吟,左肩的伤口再次被牵扯,脓血瞬间浸透了刚换上的薄薄麻布。铜盒在他被拖动的胸膛上冰冷的摩擦着,如同死亡的烙印。
三个人几乎是连拖带扛,在阿炳越来越急迫的拍门声中,将郑永塞进了墙角那个被旧樟木箱和一堆破烂渔网、生锈铁器刻意遮挡起来的、不足两尺宽的狭小缝隙里!缝隙深处堆满了经年累月积下的灰尘和蛛网,散发着浓烈的霉败气味。郑永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身体被破烂杂物紧紧压住,只露出一张因剧痛和高热而扭曲的惨白侧脸。
“药!还有血!”梁叔压低声音嘶吼,眼睛如同铜铃般扫视着地面刚刚拖动郑永留下的几滴新鲜血迹和散落的药粉碎屑。二牛立刻扑上去,慌乱地用脚使劲地将地上的血迹踩踏进灰尘里,又抓起旁边一张废弃的草席撕下一大片,疯狂地擦拭着地面残留的药末痕迹!
“哐当——”一声,后门那根沉重的木栓终于被老白哆嗦着手拔开了!随着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一个穿着同样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短褂的瘦削瘸腿青年,几乎是撞了进来!阿炳那张年轻的脸上布满了惊恐的泪水,因为剧烈的奔跑和恐惧而剧烈喘息着,左腿的残疾让他冲进来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爹!吓死我了!外面全是……”阿炳带着哭腔的话刚喊出一半,声音就戛然而止!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诊所中央那片狼藉的景象——被掀翻在地的剪刀、歪倒的凳子、地面上明显擦拭过却依然残留着可疑深色印记的凌乱痕迹!还有……墙角那个被杂物死死堵住的缝隙!以及浑身散发着紧张和血腥气息的大柱、二牛,还有脸色铁青、眼神慌乱但强作镇定的父亲老白!
“阿炳!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白猛地跨前一步,用自己干瘦的身体挡住儿子惊恐的视线,声音拔得又尖又高,带着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想要掩盖一切的急切,“外面乱是吧?别怕!别怕!躲家里就没事了!疤脸龙他们……他们搜他们的!咱们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他!”他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用力抓住儿子的胳膊,想把他往灶间拽,“快!快去洗把脸!看你这一头汗!饿了吧?爹给你热点粥……”
阿炳却像生了根一样钉在原地,瘸腿支撑着身体,惊恐的眼睛越过父亲瘦弱的肩膀,死死盯着墙角那片可疑的杂物堆,以及大柱二牛那掩饰不住的慌乱神色。诊所里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血腥气和一股刚刚被刻意搅起的灰尘气息。这些异常都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他不是瞎子!
“爹……”阿炳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和巨大的怀疑,目光在父亲、梁叔和其他几人惨白的脸上来回转动,“那……那墙角……刚才是不是……有人……”
“放屁!哪有什么人!”老白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尖锐得变了调,甚至带上了平日里罕见的粗鲁,“你看花了眼!那是……那是爹新收的药渣堆!还没来得及清理!别瞎琢磨!快给我滚灶间去!不然老子抽你!”他色厉内荏地扬起枯瘦的手掌,作势要打。
就在这时——
“啪!啪啪!啪!”门外不远处的巷弄里,突然传来几声清脆、突兀又带着某种节奏的拍掌哨音!那声音穿透薄薄的墙壁,清晰地传入诊所内每一个人耳中!紧接着,一个粗嘎嚣张的声音吼了起来:“各家各户听着!青帮疤爷奉巡捕房令拿人!都给老子识相点!把门开开!窝藏要犯者,同罪论处,就地正法!”
疤脸龙的吼叫声如同丧钟,在狭窄的弄堂里回荡!伴随着这吼声,是更多纷乱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粗暴的砸门声、踢踹声、凶戾的呵斥声和女人孩子的哭叫声瞬间连成一片!搜查的魔爪,已经伸到了隔壁!
诊所里的空气彻底冻结了!时间仿佛被这恐怖的噪音凝固!老白的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血色也消失殆尽,高举的手掌无力地垂落,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魂魄,只剩下绝望的颤抖。阿炳惊恐地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梁叔、大柱、二牛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惊恐万状地投向了诊所那扇摇摇欲坠、只能象征性遮挡视线的破败前门!
完了!被堵在死地了!
墙角那堆散发着霉味的杂物堆深处,蜷缩在冰冷地面的郑永,在极度的痛苦和昏迷中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致命的寒意。他的身体又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如同梦呓般的嘶鸣。这微弱的声响在死寂的诊所里却如同惊雷!
“呜……盒……霞……飞……”
破碎的音节如同垂死的喘息,轻飘飘地逸散在充满死亡阴影的空气中。
梁叔的瞳孔骤然紧缩!心脏如同被那冰冷的铜盒猛击了一下!他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住墙角杂物缝隙里那张惨白扭曲的脸!霞飞?霞飞路?!那是法租界的地界!这小子临死前吐出的呓语……和那个催命的铜盒有关?!
诊所外,沉重的军靴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如同死亡的鼓点,一步,一步,越来越近!砸门声已经响在了诊所斜对面!一个女人尖利的哭嚎撕心裂肺!
“哐当!”一声巨响!
诊所那扇本就破败摇晃的木门,猛地向内弹开,狠狠撞在墙壁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刺眼的、带着深秋萧瑟寒意的光线混杂着飞扬的尘土涌了进来!两条穿着黑色拷绸裤、腰间鼓鼓囊囊别着家伙的壮硕身影,如同两尊凶神恶煞的门神,堵在了门口,将光线切割成锐利的光柱!为首一人满脸横肉,那道标志性的蜈蚣刀疤在光线下扭曲蠕动,三角眼闪烁着饿狼般贪婪而凶戾的光芒,死死扫视着诊所内的每一个角落!疤脸龙!
他那嘶哑、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剃刀,刮过诊所内每一个人的神经:
“搜!”